发布时间:2011-11-18 08:22 | 来源:腾讯 2011年10月28日 10:32 | 查看:1044次
中国慈善家2011年10月刊封面图
他们胸怀天下,却又不辞小善,以本身积累的公信力,在新的平台上赢得了振臂一高呼而应者无数的影响力。这些行走于微博江湖的侠客们,让我们看到了公益事业中新的可能性。
微博侠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微博汇集了名人、能人、怪人、普通人。这使得如今微博的意义,已经远远不限于一种普通的社交工具,而是一个汇集了芸芸众生相的微观江湖。而能够把形形色色的各路人马汇集到一起的,依旧是爱和善的凝聚,即公益的力量。
微博上除了闲来无事的每日碎碎念,也从来不缺乏对社会民生的深度思考,以及各种求助、热心转发、奔走呼号。微博打拐、免费午餐、大爱清尘……现实世界中遭遇瓶颈的公益事业,在微博江湖上反而风生水起。微博公益,到底有怎样的魅力?微博公益的成功与失败,又能带给我们怎样的启示?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他们面对公共问题不党、不争、不崇尚英雄主义,以微博作为社会改良的武器,用影响力推进公民行动。
而这群“微博侠”,由于胸怀共同的理想与使命,已俨然成为一个小圈子。他们彼此相熟,进行的项目还多有交叉呼应。而微博的出现,则让他们多了一件强大的武器——尽管方式各有不同。
于建嵘、薛蛮子将平素敢言的风格沿袭到微博中来,以一己言论推动社会事件的进程;邓飞、梁树新及王克勤则在新的平台上继续发挥其“无冕之王”的作用,深入实地,亲身考察。对于微博,他们都感受到了其强大的影响力,在这里,更能实现他们在现实世界中行侠仗义的愿望:振臂一高呼,应者无数,甚至主流传统媒体反而成了他们的追随者。
第一批微博公益项目的良好社会反响展示了网络公民社会建设完善,“围观改变中国”的巨大可能。然而,任何一个新事物的诞生与成长必然伴随着矛盾与冲突,微博公益也是如此。
随着热心网友的参与,声势浩大的随手拍解救被拐儿童活动也引发了巨大争议。宝贝回家志愿者协会理事长张宝艳分析道,让拐来的儿童上街乞讨,这样做的风险收益比是极差的,绝大多数乞讨儿童并不是被拐卖来的。张宝艳从事打拐五年来解救了将近200名流浪乞讨儿童,但这里面没有一个是被拐卖来的。
微博打拐的发起人于建嵘、薛蛮子以及张宝艳、公安部打拐办主任陈世渠等人与壹基金方面曾在宋庄召开一次会议,商讨建立壹基金打拐专项基金。之前的打拐经验证明,打拐与解救乞讨儿童是两回事,他们开始转向儿童保护方向,最终却未能成型。
而坚持做直观可见的具体项目的免费午餐项目却非常顺利,现已发展成为一个现实中运营完善的线下公益项目。梁树新与邓飞利用他们所积累的经验与资源,完成了一个管理成本几乎为零的团队建设与流程设置,让捐赠人捐出的每一笔钱都化为孩子们手中看得见的午餐,在微博上得到回馈与精神报偿。
微博发起的公益项目有夭折,也有延续,但它们都为社会爱心提供了一个出口,切实帮助了弱势群体。简单、具体、直观,是其成功的要素,反之,如果微博公益项目在发展中弱化了这几点,或者没有完成线下的团队建设,结果就会变得不可预期,难以持续。
无论如何,行走微博江湖的公益侠客们,让我们看到了新的可能。(文 / 本刊记者 熊静如)
于建嵘
他是官员们拥趸的对象,也是访民们的“主心骨”,而微博的出现,给了他向官员布道的“话筒”,也赋予了他一把解救访民的“屠龙剑”
游侠于建嵘
文 | 本刊记者 赵晨
于建嵘是个学者,但却不安于一室坐而论道。他的学问,来自田野、来自泥土,也来自这片土地上被他唤作“兄弟姐妹”的“底层人”——但颇有些隐喻意味的是,一个作为现代科技产物的新媒体平台,却将他与自己的这些“原始养分”间的距离史无前例地无限拉近了。
2011年春节刚过,于建嵘在微博上发起“随手拍解救乞讨儿童”活动,一时间,众多网友互转,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上书,媒体纷纷跟进,他与《凤凰周刊》记者邓飞发起的寻找被拐儿童彭文乐事件,一同掀起了一场微博打拐的“人民战争”。半年后,这场热潮消退,而于建嵘身边的志愿者依然坚守着“随手拍”公益微博。8月18日,国务院办公厅下发意见,将对流浪儿童严重地区的领导追责。回过头来,他对这场声势浩大的微博运动如此评价:“一条微博,改变了一个民族对孩子的看法,改变了一个国家对儿童的政策。”
除了将微博当作公益平台,发起“随手拍解救乞讨儿童”、“随手送书下乡”等“随手”公益活动,于建嵘还拿起微博这只被赋予了巨大话语权的“话筒”对社会发言、为底层代言。他对《中国慈善家》说:“自从有了微博,再不愁没有报纸发表时评了,也再不愁没有朋友了。”
事实上,微博于他,不只是“话筒”,还是解救访民的一把“屠龙剑”。但于建嵘一再向本刊表示,他不喜欢“侠”的概念,因为在他看来,如果每个人的权利都能切实地被法律保障,也就无所谓“侠”了。“明确的公民权利、权威的司法制度、真正的代议制度、开放的媒体”,这是于建嵘的社会理想。为此,他一直在路上。
微博布道
9月16日下午,本刊记者在清华大学的某党政干部培训班上见到了于建嵘。在教室外面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他一看到记者,便主动大步走上前来握手。那双翻阅过无数上访材料的大手,感觉很有力。
其实,这已经是记者第二次见到于建嵘了。第一次是2008年在武汉举行的某论坛上,论坛结束散场时,记者在门口遇见他,便大胆问了一句:“哪里可以买到您的《安源工人实录》?”彼时,这本书只有港版,大陆鲜少见到。于建嵘随即问一名工作人员:“还有书吗?送她一本!”
所有接触过于建嵘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虽然他是个“大忙人”,但平易近人,哪怕和他只是萍水相逢的人,也大多有求必应。他不会轻易拒绝对方的要求,所以,寻求于建嵘帮助的上访者遍及全国。
两年前,身为社科院教授的于建嵘开始频繁向官员“布道”。他讲拆迁,讲信访,讲群体性事件,讲当前种种迫在眉睫的社会问题。两年多来,听过他讲课的官员已达上万名。
而当天的课堂上,他也分析了近年来工人的劳资问题以及农民的拆迁问题。他对台下100多名来自东北某省的处级官员说:“工人、农民的维权行为背后是这样的逻辑:你不找他的麻烦,他也不会找你的麻烦。他们仅仅是要求各级政府按照中央的政策办。”
他依次播放了几起有影响力的社会事件的PPT,紧接着,呈现出的是一位访民花273元在中关村购买“高科技产品”——针孔摄像机的图片。他说:“现代科技已经解构了中国政治生态,所以人家给你们送钱时,最好别要;如果实在想要,一定要弄清带录音笔了没有;万一带了,你最好不要讲话,就点头或者摇头。”台下的官员们哄堂大笑。
但于建嵘紧接着正色道:“信访制度不改革,将永无宁日。”他提到,广西的一位信访办主任,接待多年上访户,最后居然也因为拆迁问题,自己成了一名上访者,“一个不能保障个人法定权的社会,每个人都可能成为受害者。”
这些在所在单位都是一二把手的官员们,听课时都坐得笔直,时不时还埋头在讲义上记下些什么。于建嵘这个满口大白话、不讲大道理的教授,在官员里的拥趸为数不少,课间休息时,不时有人上前请他签名、合影。
诸如此般讲课时的小插曲,也常会出现在于建嵘的微博上。比如去年11月,他到江西万载县讲课,号召官员不要拆老百姓的房子。中午席间,该县领导说,为了发展就得拆迁。于建嵘火了:“现代社会应该以保障个人权利为基础,你们官员要做的是确保个人权利。”该领导也毫不示弱:“没有我们这些县委书记拆,你们知识分子吃什么!”于建嵘“一怒推椅,离席而去”。
当此事在其微博上爆出后,人们发现,于建嵘在网络上同他在现实中一样敢言。“我只说自己想说的话。”他说,多年来,知识分子从没得到强势的话语权,而微博改变了这种局面。如今,于建嵘粉丝已达106万,俨然一个受众庞大的媒体。
“万载事件”后,但凡有人请他讲课,他首先声明自己讲的是“另类政治”,主张民众有权反抗政府的“非法侵占”,要对方“先搞清楚”,免得“我讲你们后悔”。但即使如此,他的课依然很火爆,据说请他讲课,需提前两个月预约。
然而,于建嵘以一己之力推动官员观念革新,也常有无力之感。他在2010年11月26日晚曾发过一条微博:“我现在到了西客站。晚上十点要坐火车到山东聊城去讲课……我真的不想去了,不只是因为累,而是越来越感到这种演讲的效果太有限了……可不去讲,还有什么办法呢?除了不停呼吁外,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啊。”可每当他看到台下官员认真听课的样子,他也告诉自己,变化肯定会有的:“他们内心肯定有触动。”
下午5点45分,于建嵘上完了课,背着他那只大书包,快步走到清华东门旁的一家肯德基,几只鸡翅下肚,就是晚餐了。他拿餐巾纸抹抹嘴,匆匆离开。晚上还有山西干部班的课,他要在六点半前赶到教室。那天,他从早上8点半开始,连着讲了三场、整整9个小时。而前一天晚上,他刚从哈尔滨讲完课回到北京。
底层立场
于建嵘并非从书斋里走出的学者。大学毕业后,他先是当了两年记者,后来成为律师,也曾是“海南淘金热”中的一员,并在此过程中实现了财务自由。不过,他从来没有想过一辈子都去赚钱。小时候,因为父亲下放农村,全家人在流浪中丢失了户口,他从此成为“黑人”。没有粮票,只能吃母亲从粮站扫来的“垃圾米”,上学被同学耻笑、甚至被赶出教室的经历让他刻骨铭心。1979年,他离开家乡上大学前,立下誓愿,此生的目标是“搞清楚什么人、为何要把一个黄皮肤的孩子变成‘黑人’;要想一切办法使我们的后代再不被这样变成‘黑人’”。
1994年开始,于建嵘花了四年时间游历全国,拜访名师。1997年,他考上华中师范大学徐勇教授的博士生,正式开启学术之路。但他的底层经历,注定使其学术之路与众不同。他沿着当年毛泽东考察湖南农民运动的路线走了一遍,发现了被主流政治所忽略的“底层政治”,写出成名作《岳村政治》。随后,他循同一路径,采访、调查了上千名矿工,完成《中国工人阶级状况:安源实录》。农民、工人、上访者……这些在历史上很少有发言权的阶层,从此有了一位自己的“代言人”。
最近几年来,每逢周六、周日,都是于建嵘在家里集中接待访民的日子。9月17日下午3点左右,当于建嵘讲课归来,他家的大门口外,已经有四位女访民在此等候他四五个小时了。于拿出钥匙开门后,便站在客厅对着门口喊:“都进来吧!”仿佛老朋友般,访民们进入了被他称为“东书房”的客厅,在一长条沙发上挨个落座,隔着一张茶几,与摇椅上的于建嵘面对面。
“嘿,你怎么又来啦?”于建嵘眼尖,发现两个访民面熟。“呵呵,想见见你啊,于教授。”其中一个有点不好意思。
于建嵘打开旁边三脚架上的摄像机,访民们对着镜头依次讲述自己的遭遇,他则边听边翻看她们的上访材料。访民讲到悲惨处,涕泪交加,于建嵘皱紧眉头、抿紧嘴唇,不时长叹一声。
3点50分,最后一位访民在镜头前讲述完毕。“来,吃点东西,高兴高兴!”于建嵘把两盘梨子、葡萄推到她们面前,气氛开始变得轻松起来。“于教授啊,我就想跟你说说心里话。”“吃完再说。”“别,吃完就说不了啦,堵嘴啦。”“哎呀,吃吧,吃吧,啊。”他掰开一块月饼,递给访民,自己也掰下一块,塞进嘴里。
于建嵘很忙,访民们并非每次来都能见到他,他常为此不安。去年12月12日,他发微博:“今天来了三批上访者,可由于我下午在清华给合肥市青年干部讲课,没有时间与他们相见。昨天也来了二十多个,当时我在成都也没有见成……他们在天寒地冻的北京,跑几个小时才到宋庄(于建嵘家所在地),可最终失望而归,想到此,有些心疼。”
在访民们看来,曾通过微博救助底层访民的于建嵘是他们的“主心骨”,只要能见到他、说说话,心里就会舒服些。然而,并非所有访民的问题,于建嵘都能解决。面对访民的哭诉,他也会感到“心累”。有时,他甚至装作没看到等在门口的访民,可当他一离开,又马上后悔。他喜欢拿起画笔,一笔一笔把他眼中的访民和自己心中的郁结画出来。
“东书房”的一角,是于建嵘根据访民肖像创作的高达两米的大幅油画《母亲》。画中的母亲,满脸沟壑,头顶白布,上书一个大字“冤”,眼神充满苦涩与不屈。每位上门的访民,都会被于建嵘带到油画前拍照。同样的背景、格式,不同的人物,这样的照片他已拍了几千张,“这是社会历史档案。”于建嵘说。
谈到创作油画《母亲》时的心情,于建嵘说:“我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悲怆。我还来不及记下这位母亲的名字和地址,也不知她被那些截访人员带到了什么地方,以及她后来的命运。但她那平静的诉说,那忧郁、不服和无奈的眼神总显现在我的面前。”
除了访民,黑山黑水,则是于建嵘创作的另一主题,发布在网上,很有中国水墨山水画的味道。其实那是油画。他的油彩,总是黑色用得最多、最快。凝重的大山,油彩色块凝成一块块,天边是一轮将出未出的明月,抑或太阳。
“为什么总画山?”记者问。“这可能是一种心境吧,总感到天还是没完全亮。”送走了访民,一天只睡四个小时,早上五点就起床去上课的于建嵘此刻终于能够休息片刻。他靠在躺椅上,看着对面墙上黑山黑水间的一点白,缓缓地说:“再多问题,还是有希望,天终究会亮。”
发表评论
网友评论
查看所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