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3-03-25 14:42 |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2年07月18日 05 版 | 查看:789次
天使妈妈基金救传旺引出道德审判
本报记者 白雪 实习生 马云飞
13岁山东男孩杜传旺在汽车修理厂打工时,被工友用充气泵击伤。他的遭遇被媒体披露后,总部位于北京的民间慈善机构天使妈妈基金迅速为其公开发起募捐,并且把他从山东接到北京的八一儿童医院进行治疗。
这个公益故事的开头并无异样。但几天之后,天使妈妈基金的公益行为受到的不全是鲜花夹道般的欢迎,还有公众放大镜下的拷问。
天使妈妈基金两次获得我国公益慈善最高奖——“中华慈善奖”。伴随着质疑,天使妈妈基金的这次公益之旅,笼罩上重重疑云。
公益救助引来争议
在媒体和网络的描述中,杜传旺“阴囊足有小西瓜般大”,肚子“高高鼓起跟孕妇一样”,“五脏六腑全被气充得挤到一起”,脏器严重受损。人们在微博上看见了这段描述和配图,有的人“看完文字,心疼得不敢打开图片”,很多人呼吁,要严惩肇事者。
天使妈妈基金与此事发生联系,始于7月11日。
当天16时17分,天使妈妈基金的微博上转发了一段对话。有人问:“能帮帮他(杜传旺)吗?”天使妈妈回答:“气愤!凶手一定要严惩!孩子在哪里?请联系我们!”
天使妈妈基金(以下简称“天使妈妈”)是中华少年儿童慈善救助基金会下的专项基金,其网站简介称,天使妈妈作为一个志愿者团队,成员和大部分捐款者是富有爱心、有良好教育背景和各方面特长的妈妈。
从决定救助传旺至今,天使妈妈的官方微博内容没再说过别的。7月11日17时左右的1个小时内,天使妈妈通过微博发布了两条信息:正在咨询北京专家,正在组织救助传旺。
18时15分,天使妈妈称,已和当地医院取得联系,正在联系孩子家人,准备将孩子转北京救治。
19时03分,天使妈妈称,孩子父亲无力筹钱来京,预计救护车和治疗费预算10万元,呼吁大家捐款。公募平台的捐款链接附在后面。
从这一刻起,“不同的声音”开始出现,有人觉得“不妥”。
在天使妈妈决定救助并发起公募的24个小时之内,各种质疑星星点点地出现,并迅速传播开去——
为什么选择了一家“不知名的医院”?基金和医院之间是否有不可告人的“黑幕”?名为爱心救助,实际是不是在敛财?
7月12日,天使妈妈发布微博,回应了四点质疑:天使妈妈与儿慈会的关系、资金来源、八一儿童医院的资质、目前捐款情况,并呼吁停止捐款。
但是,“不同的声音”没有消失,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7月13日13时21分,网名为“港怂萨沙”的网友称,“杜传旺家人从昨天下午到北京就没再见到过孩子,也没见到任何基金会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敢惹基金会,不敢转院,怕不给医药费,只好在医院门口坐着。一开始公布的杜传旺父亲的银行账号根本不在家人手里,而是基金会办的……”
这条后来被证明为不实的信息,当时被转发了数万次。
至此,两种声音开始激烈地碰撞。民间公益组织免费午餐发起人邓飞和同样投身民间公益的网友“北京厨子”,立场鲜明地站在天使妈妈一边。
7月13日17时,天使妈妈以在线访谈形式,就大家质疑的问题进行回应。
7月14日,天使妈妈又宣布召开传旺病情发布会,面对面地回应质疑。
天使妈妈发此通知是在13点15分,到16点整发布会时,他们发现,全国各地的媒体记者都赶来了,还有一些是发出“不同声音”的人。
天使妈妈先公布了一些信息,随后进入提问环节。首先站起来提问的是一位公益人士。他的问题指向医院资质和救助流程。
双方由问答演变成对质,没有话筒,两边的音量却越来越高。
决定得是否太快
为什么天使妈妈数度解释,疑云都没有散去,反而愈演愈烈?坚持怀疑其动机正义性的公益人士,为何不能释怀?
在发布会现场,有人问道,对杜传旺的病情,天使妈妈没有进行调查,仅根据媒体和微博的报道,就迅速作出决定,是不是对孩子和捐款人的不负责任。
天使妈妈方面说,“我们相信媒体,我们也相信当地医院。”
网友“北京厨子”力挺天使妈妈。“在传旺的事情上,我和他们的态度完全一样。”这几天来,每当有人质疑天使妈妈夸大病情、指责他们控制银行卡、不让家属与孩子相见时,“北京厨子”都会站出来回复。
他认为天使妈妈很冤枉,“有人找到他们,他们愿意接手,这有什么错?”核实过程是否如公众想象的“上帝视角”一般完美无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先下手为强”。“这像是救火灾,是听说大火之后迅速去救呢,还是走完流程再去?等走完流程到了那儿,火都把一切烧没了。”
但公益人士才让多吉并不认同这些看法。他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对慈善机构尽一切能力、用最快的方式救助孩子的做法,他是非常支持的,但“迅速救助”并不等于“迅速公募”。因为一笔笔募捐来的善款,一旦汇聚,就很难一一还回去,所以慈善机构应核实基本情况之后,再进行募捐。
才让多吉认为,一个公益组织如果不能独立调查评估受助对象,它的项目一开始就会处于危险的境地。随之而来的质疑是:“如果天使妈妈没有实地调查,也没见到杜传旺本人,为什么不先使用‘天使妈妈基金’现有的善款先行动,等治疗方案和费用预估出来以后再发起社会募捐?也能避免现在的社会质疑。”
在发布会现场,这个问题曾被提出,但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被淹没在激烈的对话中。
今天,天使妈妈的工作人员沈利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当时天使妈妈团队的人都在北京,但大家通过电话与当地医生沟通了多次。沈利本人还通过医生取得了孩子脸部的照片。
此外,他们曾通过QQ群发布信息,招募了一名志愿者,名叫“三月”,去医院现场查看。
沈利表示,她没有和患儿家长沟通,是天使妈妈另一位工作人员徐蔓沟通的。“三月”也不是她联系的,不知是男是女。
徐蔓告诉本报记者,在她印象中,联系杜传旺最初就诊的山东夏津人民医院的时间应该是下午5点左右,“然后通过医院要了家属的电话,前后沟通了多次。”
据徐蔓介绍,此次参与了解核实情况的志愿者并非与她直接接头,而是一级一级联系的,逐渐往下开展工作。
如何才是“最好的救治”
为什么选择八一儿童医院而非北京协和医院、甚至是301医院?一些持有怀疑态度的人坚信,这就是天使妈妈与八一儿童医院“利益输送”的重大疑点。
这个逻辑在“北京厨子”看来毫无道理。“公立医院一定就是资源最好的、对患儿最合适、最实惠的去处吗?”他认为,以名气来判断医院的资质太不公允。
“北京厨子”也曾发起一些公益活动。他告诉记者,像他这样的“草根”公益者们掌握的社会资源根本无法摆平所有事,更多时候,事件往往随着进程和当时仅有的选择,一点一点进入一个困局。“人们可能会问,你为什么这么选择,事实上我是没办法,只能作这样的选择。但其中苦楚,无法道出。”
天使妈妈是否也面临“无法选择”的苦楚,是否多方权衡后,选择与八一儿童医院长期合作?
在病情说明会现场,记者曾以此提问天使妈妈负责人,此后多次询问其负责人,但天使妈妈方面并未透露详情。他们给出的解释是:北京优质医疗资源虽然多,但看病很难,希望记者能够理解。
对这个牵动公众爱心的孩子,天使妈妈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人质疑。有人问——为什么在山东孩子没住进ICU(重症监护室),到了北京就住进了ICU?孩子从ICU转入普通病房后,有人质疑,病情到底如何,怎么一会儿严重,一会儿不严重?院方安排了6个护士照顾孩子,有人认为,照顾一个孩子怎么会需要6个专业人员?
事实上,回答这样的疑惑,需要一个公正的第三方评估机构。比如当有孩子需要救助时,由第三方专家委员会的专家提供意见和建议,“理论上来说,重病的话,往协和医院送,病不太重,送到社区医院也可以。这都由专家来决定。”
“这当然是对的,也正是现代公益的标准配备。”免费午餐发起人邓飞说,但他同时又说,刚刚夹缝里长出的民间公益要建立诸多制度配套需要时间,即使国内老牌组织也不尽完善。如何公平选出专家,专家意见如何获得指导行动的合法性,流程机制等较多问题需要解决,但没人解决。
今天中午,沈利女士给本报记者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天使妈妈基金有自己的专家库,大约包括六七十位医疗专家的顾问委员会,每一类科室,都有相关的专家。杜传旺为何去八一儿童医院?因为天使妈妈救助的孩子中,消化科、儿外科是在八一儿童医院救治,一开始对杜传旺的病症描述中,“肠子破了很多洞”,所以天使妈妈就此咨询了八一儿童医院的意见。
网上有人质疑天使妈妈和八一儿童医院合作太多。对此沈利表示,他们也曾和首都儿研所合作,如几年前对无肛孩子许自宝的救助。
沈利表示,对于杜传旺目前的治疗和监护工作,天使妈妈是“把医疗部分全部交给医院,医院如何安排医疗,是由医院来决定的,天使妈妈没有这么大的权力”。
要不要程序正义
郭美美事件伤害了人们对官办慈善的热情,近年来,迅速崛起的草根公益为人们的爱心提供了新的渠道。
但草根公益的发展也伴随着社会无尽的质疑。免费午餐成立之初,就有人质疑,为什么免费午餐项目可以提供机票,“机票钱是从免费午餐经费里出的吗?一定要坐飞机吗?坐火车不是一样办事吗?”
邓飞告诉记者,一开始他们还不断向公众解释,“一定的经费支出是为了加强效率”等观点,再后来,他很少再解释。因为,“你坐了飞机,有人认为你该坐火车,还有人或许认为,火车也不要坐卧铺,硬座就可以了。”
“按这个逻辑追究下去,每个人都可以问你一千个问题,那我们还怎么开展工作?”邓飞表示,媒体应该引导大家学习专业而有效地监督——要求公益组织引入第三方独立审计。
他在微博上写道,有人问,你并非天使妈妈的人,为什么坚持为他们辩护,不惜殃及免费午餐?“因为我是天使妈妈团队的朋友,我信任这群埋头干活儿不懂表达的‘妈妈’,更觉公平和正直是人之底线,社会之基石,保护一个人免于冤屈就是最大公益。质疑或谣言也在帮助这支团队。”
而在另一边,坚持程序正义的人还在坚持着。
一位住在武汉的网友告诉本报记者,她曾观察过多起“疯狂的救助”行动。在救助中,公益者称“比孩子父母还要爱孩子”,甚至不惜扮成孩子母亲冲进医院带走孩子,孩子父母如果不同意救治方案,公益者就声称孩子父母愚昧。一些公益组织,以道德光环绑架了孩子的命运,绑架了公众的爱心。
经历这类事件后,她对公益组织程序上的瑕疵尤为敏感。
在更大的意义上来说,邓飞把这场质疑看做“伟大训练”。
“公益组织募集善款,接受捐款人委托去执行某公益项目,必须全程公开透明,学习接受严苛质询和独立审计。我深知其中必有冲突委屈,但我们正在进行一场伟大的公民自我训练。”邓飞这样写道。
本报北京7月17日电
(责任编辑:曹子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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