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宋蒋萱

报道段连排“身残志坚”时媒体所用的图片。

　　在父母遇害之后，河北衡水枣强县的宋恒娥、宋恒欢、宋海莹三姐妹得到了当地“好心人”段连排的收留。然而，真相对她们来说太过残酷，多年后，她们发现，曾经感恩戴德的“好心人”把她们父母留下的数百万遗产转到了自己名下，卖了600多万。

　　4月27日，在经历两年四次裁判之后，三姐妹收到了衡水中院送达的二审判决书，段连排被改判犯侵占罪，法院判处其有期徒刑五年，并处罚金人民币十万元，责令段连排赔偿受害人191万余元。

　　三姐妹认为这样的判决太轻，将提出申诉。此前的一审判决，段连排被定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四年六个月。

　　5月3日，衡水市检察院也收到了衡水市中院送达的判决书，衡水市检察院负责此案的杨检察官说：“二审开庭时，检方意见是认为应该维持原判（诈骗罪）。”杨检察官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检方还在对案件的判决进行研究和讨论，是否向上一级检察院提请抗诉还要进行审查。

曾经温馨幸福的宋家五口。

　　父母遇害，三姐妹被好心人收留

　　2005年9月26日，三姐妹的父亲宋书亮及母亲王某被歹徒杀害。枣强县公安局刑侦二队办案民警介绍：“宋家雇了一个工人叫刘明峰，当时老宋准备盖房，家里有很多现金，这个工人就临时起意，把三姐妹的父母杀了。”

　　当时，宋书亮及其妻子王某在衡水市枣强县大营镇经营裘皮染色生意，攒下不少积蓄，在县里小有名气。宋书亮夫妻被害后，给三姐妹留下了巨额财产：位于大营镇邢德线北侧、大营镇大营村、新屯乡东黄甫村的4套房产，大营镇人民西街北侧400平方米土地一块，宋书亮生前为在该土地上建设楼房而买的建筑材料，还有一些做裘皮生意存下的硝染染料。

　　父母遇害时，三姐妹还在读书。大姐宋恒娥18岁，二姐宋恒欢17岁，小妹宋海莹14岁，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们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宋恒欢说，三姐妹从不曾想卖掉父母留下的财产，折算下来有数百万元，可以为以后的生活做打算。同时，父母遇害给了她们警醒，“不能告诉任何人她们手里有那么多不动产。”

　　因为家里是案发现场被封，三姐妹不能居住，2006年，大姐宋恒娥的同学段某的父亲段连排主动向三姐妹伸出援手，收留了她们。当时大姐宋恒娥和二姐宋恒欢都在外地读书，只有小妹宋海莹在衡水上学，段连排建议小妹住进其衡水的空房子里。

　　2006年6月21日，小妹中考结束后，三姐妹搬进了宋家。2007年，二姐宋恒欢曾把几份一直随身携带的不动产证明材料放在了段连排衡水家中的床板下。

　　“身残志坚”的好人当选了县政协委员

　　法院判决书显示，段连排有一个特殊的身份：枣强县政协委员。

　　收养三姐妹近四年后，2010年5月13日，长城网曾以《枣强段连排身残志坚创大业，大爱无疆人称颂》为题，对段连排的感人事迹进行报道。该报道称，2010年段连排在深圳的太阳城皮草制品商行生意红火，他已经成为一个固定资产达300万元的商行总经理，仅2009年营业收入就达300多万元，纯利润20多万元，段连排的事迹先后被多家媒体报道，他本人也被评为枣强县第一届“十佳自强残疾人”，当选为枣强县第七届政协委员。

　　报道中以“大爱无疆”形容了段连排，称段连排砸锅卖铁供宋家三个孩子读书。段连排还曾告诉该报道记者：“有人说，爱心是一张永远取不完的存折，我觉得它之所以取不完是因为总有人在不断地存入……我也有义务、有责任存入爱心，让这张存折能够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二姐宋恒欢称，段连排对三姐妹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收养，他们之间并未签订任何收养协议，而报道中所称“砸锅卖铁供三姐妹上学”也系夸大，三姐妹从未花过段家一分钱。

　　大姐宋恒娥还记得，当时段连排家里的经济条件并不优越，但段连排对三姐妹许下承诺，称不会贪宋家的任何东西。三姐妹也与段连排约定，两家人互相经济独立，避免产生纠纷。

　　7年多的时间里，三姐妹自己承担着生活中的所有开销。宋恒欢说，她们卖掉家里的部分铺料，加上父母的死亡保险金，又在学校里勤工助学，生活渐渐步入正轨。大姐顺利完成了大学学业，成为一名医生，二姐继续深造攻读硕士，小妹也即将完成大学学业。

　　法院判决书还显示，段连排有犯罪前科，2002年1月9日因犯交通肇事罪被枣强县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三年，2003年1月4日被衡水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包庇罪改判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三年。

段连排伪造三姐妹父亲宋书亮的签名。

　　三姐妹数百万家财均被“好人”转移变卖

　　2014年1月，宋家三姐妹发觉藏在段家床板下的几处不动产证明不翼而飞，她们才发现段连排已将宋家数百万家产转移到自己名下。

　　起初，她们试图与段连排沟通。宋恒欢说：“报案前我们希望他（段连排）能够给我们一个解释，我们不相信、也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去做违法的事情，只要他给我们一个说法就行。但是他根本不谈，还在2014年除夕夜把我和小妹从家里轰了出来。”

　　与段连排交涉不成，2014年2月8日，宋家三姐妹去枣强县公安局报了案。

　　调查结果令三姐妹心寒，原来，从收留三姐妹的第二年开始，段连排陆续变卖掉宋家的地产。

　　衡水中院的二审判决书显示，2007年段连排与三姐妹商议在位于枣强县大营镇人民西街北侧商业用地上盖房，房子建成后，段连排安排其儿子段至楠作为婚房入住。同年，段连排冒充宋书亮、宋恒娥签字伪造了“2005年1月1日购买宋书亮上述房产”的协议书，同时用其岳父王洪君的照片伪造已去世的宋书亮的身份证。2008年10月20日，段连排和王洪君用伪造材料到枣强县国土资源局办理了土地转让及过户手续。2013年5月29日，段连排又以人民币569万元的价格将上述土地及房产转让他人，并办理了过户手续。2008年，段连排在同宋恒欢一起出卖部分染料后，虚构自己有权处分染料的事实，骗取买方信任，将其中部分染料以15万元卖掉。2011年6月15日，段连排虚构宋文博（宋书亮妻子与前夫所生）已过世的事实，并以宋文博女儿义父的身份作为代理人，与他人签订土地转让协议，将邢德线北侧的土地以34.1万元的价格出让。

　　宋恒欢说，段连排除了在2007年仅与三姐妹商量要在人民西街土地上盖房之外，其他行为全部隐瞒了她们。经以上几次转手、出让，段连排共计获得618.1万元。

　　枣强县刑侦二中队民警曾在央视《夜线》采访中透露，2014年4月警方抓捕段连排的时候，段连排驾驶一辆奔驰，在衡水有两套房产，但段连排在七年中已经把非法所得全部转移了。警方查验了衡水各大行的银行账户，发现段连排户头上只有一万余元存款。

　　两年四次开庭，二审由诈骗罪改判侵占罪

　　2014年8月18日，枣强县人民检察院向枣强县人民法院提起公诉，指控被告人段连排犯诈骗罪。

　　2014年11月25日，枣强县法院判决认为，段连排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采取虚构事实、隐瞒真相的手段，骗取他人财产，数额特别巨大，其行为已经构成诈骗罪，判处段连排有期徒刑十四年六个月，并处罚金十万元。

　　经枣强县物价局价格认证中心鉴定，人民西街土地价值人民币150万元，地上建筑价值人民币1174350元；邢德线北侧房产价值42万。由于人民西街地上建筑投资比例事实不清，待证据充足后另案处理。故责令段连排将诈骗所得赃款共计207万元（人民西街土地估价150万元＋邢德线北侧房产估价42万元＋染料15万元）依法退还给被害人。

　　宣判后，段连排以其不构成诈骗罪提起上诉。2015年5月14日，衡水中院发回重审。

　　枣强法院第二次一审，补充查明2011年6月段连排以小妹宋海莹的名义购买衡水市腾达房地产公司商品房，并支付房费、按揭等费用155186元，并于2015年11月18日下达判决，除退赃数额变为1914814元（扣除段连排以小妹名义购买房屋的开销），仍以段连排犯诈骗罪判处其有期徒刑十四年六个月。

　　宣判后，段连排不服，上诉称其不构成犯罪。

　　2016年4月12日，衡水中院开庭审理此案，4月14日下达判决。二审判决书中显示，法院经审理查明的事实与原判决认定的一致，但改判段连排犯侵占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并处罚金人民币十万元，同时责令段连排赔偿受害人1914814元。

　　衡水中院二审认为，段安排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通过造假、欺骗等手段，骗取土地部门信任，将宋家三姐妹父母位于枣强县大营镇人民西街北侧400平米的土地使用权证变更为自己所有；采取欺骗买受人的手段，将被害人宋文博位于大营镇邢德线北侧的房产及被害人父母遗留的硝染材料非法出售，并占有款项，其行为已经构成侵占罪，应予刑罚。

　　对于出庭检察员、诉讼代理人认为段连排构成诈骗罪的意见，衡水中院认为，诈骗罪的客观表现形式系通过欺骗手段，使被害人产生认知错误自愿处分财产，使被告人取得非法利益的行为；本案，段连排欺骗的是土地部门及买受人，并非欺骗被害人，而且实施犯罪行为时隐瞒了被害人，被害人始终未同意段连排处置被害人父母遗留的财产，不符合诈骗罪的客观表现形式。

　　4月27日，宋家三姐妹在收到衡水中院的判决书后，表示不服。二姐宋恒欢认为，段连排以欺骗手段非法扣留小妹宋海莹的第一张身份证，私自开具宋海莹数张银行卡，盗取其户口本及房产证、土地证，私自买卖土地及染料，隐瞒事实真相，以欺骗土地所、土地局、房屋买方、染料买方为手段，从而达到了逐步诈骗的目的。宋恒欢说：“应该以段连排实际非法所得退赔受害人。”

　　衡水检察院负责本案的杨检察官表示，由于是二审终审的案件，是否进行抗诉的决定权在河北省检察院，三姐妹也可走申诉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