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陈先发

人防工程，被喻为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地下长城”。但是，一些官员却将人防工程视为牟取私利的“取款机”，把人防办变成“小圈子”捞钱的“黑基地”。

　　公开信息统计，今年以来安徽已有30多名人防干部落马，全省16个地级市几乎“无一幸免”，已退休9年的“厅级老领导”也被“大起底”；有的人防办主任大笔一挥违规“减免”开发商几百万元，人防协会变成“老领导带货协会”，一些人防物资的垄断性高价在建筑行业激起“公愤”……

　　安徽“人防反腐风暴”，揭开的一系列贪腐行为令人触目惊心，暴露出长期存在的制度与监管漏洞。

赵乃育　绘

　　“冷衙门”成“贪腐高危地带”　多名退休厅级官员落马

　　在很多人印象中，人防办是一个带有几分神秘感的“冷门单位”。但2020年以来，随着安徽“人防反腐风暴”的深入及信息公开，人们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一片贪腐高发的高危地带。

　　近日，安徽省纪委监委发布消息，宣城市人防办原主任陈鹏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调查，这已是2020年以来安徽省第4个落马的市级人防办“一把手”。此前，亳州市人防办原主任谷全民、合肥市人防办原主任程耀广、安庆市人防办原主任王富智已先后落马。

　　省级层面，安徽人防系统已有3名厅级官员落马，包括省人防办原巡视员陶海、原副主任李奕明、副主任管早临，其中陶海、李奕明已分别退休3年、9年。

　　据统计，从省级、市级到县级，从人防办主任、副主任到工程科长、综合科长、工程质量监督站站长，安徽各级人防办已累计有30多名干部被查，遍布全省十几个地级市及多个县区。

　　有的一个单位多人落马，比如安庆市人防办原主任王富智、副主任陈礼湖、工程技术科科长邵良。有的同一个岗位“前腐后继”，比如宣城市人防办不仅原主任陈鹏、原调研员刘子林落马，工程科的两任科长也先后“出事”。

　　“从查处情况来看，安徽人防系统存在着长期性、群体性、系统性的‘塌方式腐败’。”一名办案人员说。

　　人防审批权验收权成“腐败节点”“推销筹码”

　　《人民防空法》及实施办法规定，城市新建民用建筑，应当按规定修建防空地下室。人防部门审查并出具的建设意见书，成为房地产等开发项目申请建设工程规划、施工许可证的前置条件。此外，人防工程的竣工验收，需要人防部门出具认可文件。这“一头一尾”的审批权、验收权，成为一些人防官员“借权生财”的腐败节点。

　　如阜阳市人防办工程科原科长于某，收受当地一名房地产商人的贿赂7万元，为其加快两个住宅小区人防工程的审批进度，放宽对施工图设计文件的审核。明知这两个小区的人防工程施工图未完成，仍签发建设意见书，准予其开工建设。

　　据调查，人防审批的“门道”很多，既可以在工程面积大小上“做文章”，也可以在调整战时的用途、防护的级别等方面“搞弹性”，这些都关系到工程项目的成本，关系到开发商的“真金白银”。

　　一些官员不仅受贿还“借权推销”，向项目业主推荐工程建设、图纸设计、设备采购等业务，推销价格往往远高于市场价，由于担心审批、验收时会被“挑毛病”“穿小鞋”，不少项目业主只好忍痛买单。

　　据了解，几乎所有的落马人防官员都涉及这些问题。有人受贿后对人防工程的面积缩水、偷工减料、质量不达标等问题“睁只眼闭只眼”，对“地下长城”的工程质量产生影响。

　　有权任性　一笔减免几百万易地建设费

　　易地建设费是人防腐败的另一个“重灾区”。按规定，新建民用建筑因地质、地形、结构等原因不宜修建防空地下室，建设单位或个人应当缴纳人防工程易地建设费，由人防部门统一规划、易地修建。

　　但是，有些人防官员却滥用职权，允许开发商缓缴、少缴甚至免缴易地建设费。安徽某市一名人防办原负责人，擅自决定对两家开发商的两个房地产项目减免易地建设费，对其中一个项目每平方米减免收费650元，将另一个项目的应建人防面积“减掉”4000平方米，两个项目共违规减免了近400万元，造成巨额公共损失。

　　办案人员介绍，随着近些年高速的城市化进程、大规模的房地产开发，人防办的权力变得炙手可热，一些官员“有权任性”，在征收易地建设费方面“滥权”“越权”，花样百出。“有的房地产项目分为一期二期三期，开发周期长达数年乃至十年，本来应该在开工前缴纳的易地建设费，人防办允许他完工后缴纳，省下的利息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甚至有的开发商完工后一走了之，拖欠的易地建设费成为烂账。”

　　国家早有规定，任何地方和部门不能将少建、不建防空地下室或减免易地建设费作为招商引资的优惠条件，但一些地方仍跨越红线。如安徽砀山县人防办，就以招商引资为由减免了一家房地产企业的712万余元易地建设费。经砀山县人民检察院提起公益诉讼，砀山县人民法院于今年5月作出行政判决，要求县人防办对涉案人防工程易地建设费履行追缴职责。

　　垄断与高价　建筑行业人士“敢怒不敢言”

　　据了解，人防腐败的另一个突出表现是设备采购的垄断与高价。“把涉密作为垄断的借口，不少人防设备，市场上都找不到同类商品可以比价，只能从指定的那几家供货商处高价采购。”一位办案人员介绍，比如一个人防工程防护门，甚至高达几十万元乃至一百多万元；采购一辆人防指挥车要一百多万元，回扣往往就有一二十万元。

　　安徽多名建筑业人士表示，人防采购的问题一是垄断，二是价格同盟。“以人防防护门为例，不允许跨省流通，只能从省内那几家企业购买。他们都维持一个高价，根本没有正常市场竞争的价格调节作用。”一家大型建筑企业负责人说，由于一些人防设备价格高昂，建筑企业承接项目中的人防工程部分，不仅不挣钱还可能倒贴钱，行业里普遍对此“怨气很大”，但敢怒不敢言。

　　近期，安徽省人防办原巡视员、省民防协会原会长陶海被开除党籍，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纪委通报称，陶海公然将党和人民赋予的权力当作牟取私利的工具，搞权钱交易、利益输送，贪得无厌、道德败坏，且在党的十八大后不收敛、不收手。

　　据介绍，安徽省民防协会一度被戏称为“老领导带货协会”，经常到全省各地推销人防物资设备，成为搞权钱交易、利益输送的重要平台。

　　假招标开公司　行业市场变“自家生意”

　　“女婿搞信息化设备，侄子卖人防车辆，蛋糕在小圈子里分。”办案人员介绍，一些人防官员为了多捞钱，出动亲友办企业，把行业市场办成了“自家生意”。

　　安徽某市人防办原主任，由表弟成立公司，他本人不出钱就占有一半股份。利用手中的人防工程审批权，向一些房地产企业负责人打招呼，招揽人防工程制图和设计业务，几年间，他就通过这家公司分得“经营利润”300多万元。

　　近期因犯受贿罪、贪污罪、串通投标罪被判刑的亳州市人防办原工程管理与行政审批科科长李某，在大型工程项目招标中，收受江苏南京两家设备供应商30多万元贿赂，恶意串通将其产品参数写进招标方案，以帮助他们中标。

　　法院审理查明，在另一个大型人防工程项目的招标中，李某作为项目招标联系人，竟然与几名工程承包商合谋购买一家公司的竞标权，以合伙承揽该工程。他作为“幕后老板”之一，安排几家公司分别制作投标标书，肆意串标、围标直至案发。

　　腐败背后现三大问题　整改要求“见底清零”

　　据了解，在开展人防系统腐败问题专项治理的前期，安徽省委第三巡视组对省人防办党组开展了巡视，发现存在对廉政建设重视不够、建设审批和易地建设费征缴政策不严谨、专用设备市场监管不到位、执行财经纪律不严格等问题，大宗采购、工程招投标等方面也存在问题。

　　多位办案人员认为，根据查处情况看，人防系统出现“塌方式腐败”，主要存在以下深层次问题：

　　——执法不严格，制度存漏洞。不少地方的人防部门对《人民防空法》执行不到位，审批搞弹性。在易地建设费的收取标准等方面，存在过大的自由裁量权。

　　——人少、圈子小，容易形成“关门腐败”。一个市级人防办往往只有十几个人、两三个业务科室，只要班子成员“思想统一”，就容易形成一个腐败暗生的封闭运行体系。

　　——外部监督弱，内部不自律。人防部门的公众认知度小，社会监督、舆论监督弱，如果内部的党风廉政建设责任制等履行不到位，缺乏监督的权力就容易失控。

　　据悉，针对存在的问题，安徽重点围绕人防行政审批、易地建设费收取、竣工验收、防护设备采购、采购招投标等方面，采取政治引领、问题排查、追责问责、长效治理等七项机制进行系统整治。其中，安庆市已建立健全8项制度规定，追缴1.77亿余元人防工程易地建设费。

　　近期召开的安徽省人防系统腐败问题专项治理专题推进会提出，要进一步加快工作节奏，开展专项治理“回头看”。对排查出的问题，今年年底前必须无条件完成整改，做到“见底清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