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胥辉 发自江西南昌

诈骗案发生后，南昌车务段被推上风口浪尖。  澎湃新闻记者 胥辉 图

　　江西省南昌市公安局西湖分局刑侦大队办理的一起诈骗案，把南昌铁路局南昌车务段（以下简称“南昌车务段”）推上了风口浪尖。
　　2015年1月至10月间，南昌10多名企业主先后拿到南昌车务段工程项目或物资采购“中标通知”，随即紧锣密鼓地筹备项目开工事宜，有人甚至为此一口气收购了三家公司。
　　但最终等来的答案是，这些工程项目纯属编造。在警方介入之后，自称为南昌车务段“招标办公室负责人”的祝晴云涉诈骗1.3亿元投标保证金被捕。
　　警方通报的情况是，受骗者提供的中标通知、工程合同等资料上一共盖的39枚印经过鉴定，其中24枚为真，15枚为假，授权委托书以及财务收据为真。
　　这一鉴定结论，让受骗人员纷纷要求南昌车务段承担责任。他们一直质疑车务段的管理：车务段的公章是如何让祝晴云在虚假的合同上盖上了印？
　　2016年4月20日，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从南昌市公安局西湖分局刑侦大队了解到，该案被定性为“普通诈骗”，目前已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全案仅祝晴云一人涉案。
　　令受骗人员匪夷所思的是，祝晴云被抓时，其账户只有20万元，信用卡被透支，1.3亿巨资被分别转账至30多个个人账户。有受骗者据此认为，祝晴云为骗保证金可谓步步设局，但其本人并非最终受益者，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游戏”。

南昌车务段里被查封的办公室。 澎湃新闻记者 胥辉 图

　　为做好中标工程，有人一口气收购了3家公司
　　4月22日下午，南昌商人彭建平等一行10余人拿着中标通知、施工合同等资料，来到南昌铁路局南昌车务段办公室，要求车务段履行合同。车务段办公室主任李志煜回复他们：“这里根本没有这些工程。”
　　这已经不是李志煜第一次这么回复。在此之前，彭建平一行人前来找过多次，要求 “没工程就退我们保证金”。
　　李志煜解释称，自称为南昌车务段“招标办公室负责人”的祝晴云只是车务段普通工人，无权招标，章是她偷盖的，车务段也没收到过任何人的投标保证金。
　　从事办公文化用品生意的彭建平手上，是一份办公用品中标通知和总额4000多万元的采购合同，以及共计950万元投标保证金的转账流水单。
　　彭建平说，2011年祝晴云曾帮他把在江苏老家读书的孩子转到南昌的中学读书，事情办得漂亮，又没多收钱。从此，他对祝晴云的能耐和人品都深信不疑。
　　有一次，祝晴云称和朋友合伙做生意要借50万元，彭建平借了30万元给她。20天后，祝还了32万元，多付2万元利息，彭建平将利息退还给祝晴云。
　　2015年孩子高考了，祝晴云答应帮他把孩子录到南昌最好的大学。在饭桌上，祝说她手里有很多招标项目，彭可以去投标，中标了即使不做也可以转卖赚差价。
　　2015年6月，祝晴云说铁路局要采购办公用品，让他投标，他打了900多万元投标保证金给祝，很快就得到中标通知，签订了那份金额达4000多万元的采购合同。
　　另一名受骗者徐美洲通过生意伙伴朱慧敏的介绍，认识了祝晴云。最初他对那些项目没多大兴趣，祝晴云拿出一份“授权委托书”给他看，上面写着“现委托祝晴云为我单位多元合同签订工作，我单位均予以承认并承担一切法律责任”，委托书上有南昌车务段公章和段长签名。
　　徐美洲仍然犹豫，祝晴云继续动员他：“中央巡视组发现铁路局招标不规范，取消了所有中标单位重新招标，以前投标的企业不能再投标，所以你们这次希望很大。”他心动了，和朱慧敏一共交了2000多万元保证金。
　　一个从事出版业的商人告诉澎湃新闻，她不仅交了4000万元的投标保证金，为做好中标的工程，还特意收购了3家公司。

涉嫌诈骗的各种文件。 澎湃新闻记者 胥辉 图

　　骗局曝光，子虚乌有的招投标项目
　　朱慧敏的妻子严美华说，祝晴云能获取他们的信任，主要是因为她的“身份”——南昌铁路局招标采购办公室联系人，这是在“南昌铁路局物资采购商务平台”上显示的。
　　“而且祝晴云在南昌车务段有单独的办公室，有专线电话、电脑。”在他们看来，这些都是权力和地位的体现。每次去了解招标项目，祝晴云都会打开电脑，查看采购网上的项目，“这是内网，外面看不到的。”随后，办投标手续，合同签订、凭据签收，都在这个办公室进行。
　　澎湃新闻记者在采访中，登录中国招标网、江西招标网以及南昌铁路局物资采购商务平台，几则以“南昌铁路局物资处”名义发布的招标采购信息显示，祝晴云为“南昌铁路局招标采购办公室联系人”六个中的一个。
　　多名受骗者对澎湃新闻表示，他们最初对保证金打入祝晴云个人账户表示疑虑，祝的回答是，“到了我的账户就等于到了单位账户，它们是关联的”。然后，祝晴云还出具了盖有南昌车务段财务专用章、联号的收款收据。
　　但投标人很快发现，保证金迟迟没能退还，签好的协议、中标的工程也一直没有下文。
　　徐美洲天天跑去问，祝晴云跟他说：“巡视组还在，还不能开标。”后来，祝晴云又以正办理、领导出差、领导更换需要重新办手续、钱在账上财务忙不过来等各种理由拖延。
　　2015年11月24日，徐美洲又到南昌车务段祝晴云办公室要保证金，发现办公室很多人都是来要保证金的。车务段的人告诉他们，祝晴云被西湖公安局拘留了，要他们自己去公安局报案，他这才知道上当受骗了。
　　此后，南昌车务段面对纷至沓来的受骗者，不止一次地解释，祝晴云那些所谓的招标项目根本子虚乌有。

万大彬公司登记注册的地址在一栋破旧的老居民楼里。 澎湃新闻记者 胥辉 图

　　资金难追回，1.3亿绝大部分流向30多个私人账户
　　4月20日，澎湃新闻从南昌市公安局西湖分局刑侦大队了解到，目前该案被定性为普通诈骗，祝晴云已被移交检察机关审查起诉。根据警方掌握的现有证据，还无法认定有其他人涉案。
　　警方调查发现，祝晴云收取的钱并没有进入南昌铁路局车务段账户，祝本人账上只有20万元，所有的信用卡都被透支了。警方查封了祝晴云的三套住房和一间铺面，总价值不超500万元。
　　所有受骗人员提供的中标通知、工程合同等文件资料上的印章也被警方拿去鉴定，得出的结论是：这些文件上一共盖的39枚印，其中24枚为真，15枚为假，授权委托书以及财务收据全部是真实的。
　　警方调查显示，被骗走的招标保证金达到1.3亿元，而这些资金绝大部分进入了30多个个人账户，其中28个为一个叫万大彬的人的二级账户。警方对这30多个账户与祝晴云账户的往来资金进行加减，有余额为盈利，负数为亏损。
　　根据这些账户往来资金统计，有7000万元进入了万大彬的个人账户，钱再从这个账户很快被分到其他人的28个账户中，但这28个账户和万大彬之间账务是合法往来，不能查封。祝晴云每次短期退还的保证金也是从这些账户转过来的。
　　另外，一个熊姓男子及其妻子的账户显示盈利1000余万元，祝晴云的同学周某账户盈利600余万元，祝晴云前夫盈利100多万元，甚至祝晴云家保姆的儿媳、儿子也显示盈利200万元左右。祝晴云自己支取了1000万元左右。
　　假材料如何盖上了真公章？南昌车务段相关工作人员对警方的解释是：“祝晴云经常拿材料盖章，没看内容就直接盖了。”办案民警认为，南昌车务段管理太混乱。
　　悬疑未解，“领导代言人”与神秘别墅
　　一开始，投标人都跑到南昌车务段要求车务段履行合同，或者退还保证金。车务段最终的说法是，这一切与车务段无关，章是祝晴云偷盖的，保证金没有进入车务段账户。
　　受骗人严美华认为，南昌车务段显然为祝晴云的诈骗提供了必要的条件，那么多手续，30多个印章一路绿灯，不是简单的一句“管理混乱”能造成的。
　　4月22日，车务段办公室主任李志煜拨通了南昌铁路局一位领导的电话请示，随后向彭建平一行转达了局里的意思，大意是：祝晴云的招标活动是个人诈骗行为，但南昌铁路局确有管理上的疏漏，等刑事案件结束之后，通过法律途径，法院判定南昌铁路局该承担多少责任就承担多少。
　　祝晴云与万大彬是什么关系，为何两人有如何巨大的资金往来，成为受骗者一直想搞明白的问题。
　　受骗者经过调查得知，万大彬是江西一家实业投资公司的总经理。据工商登记资料显示：万大彬所在的这家投资公司注册资本600万元，业务范围包括地产开发和销售，建筑、桥梁工程、国内贸易等。股东是万大彬和一名姓宋的人，而这名姓宋的人，与账户盈利1000万元的熊某的妻子名字仅一字之差。
　　该公司注册地址为南昌市会侧路65号。澎湃新闻记者依照详细地址找去，发现这是一个老居民小区，居住在这里的人不知有这个公司，也不认识万大彬其人。
　　所有受骗者中，只有曾经为祝晴云家做过装修的温万云见过万大彬。据温万云介绍，2015年11月，祝晴云又让他去帮领导装修一套别墅，工钱和材料钱都从她那里出，并表示过几天“领导代言人”会拿钥匙给他，并叮嘱其他的事情不要多问，好好装修就可以了。
　　两天后，他和这位“代言人”见面，此人自我介绍叫万大彬。从万大彬处拿了钥匙，他随即收到祝晴云打来的首笔3万元装修款，开始进场施工。
　　2016年4月22日，澎湃新闻记者来到这个别墅区，该别墅位于南昌西湖区朝阳新城，对外宣称是“中海地产首次进入南昌的开篇之作，南昌独一无二的中央别墅区。”
　　温万云说，他在装修时得知，别墅的物业登记在万大彬名下。祝晴云被逮捕以后，没人再支付别墅的后续装修款，他就停工了，至今无人过问。（文中万大彬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