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0-09-11 00:27 | 来源:中国文明网 2008-09-02 | 查看:5900次
陈阿条
几千年的历史文化氛围,使得中国人的传承意识特别强,聚敛财富总是要传之后代,大到封建帝王的“家天下”,小到老农的一头牛,都必传之后代而心安。可是,一个没读过书的农村老妪陈阿条却把儿子给她的生活费节省出来,去帮助村里失学的孩子。把这笔钱捐给社会,对于阿条,不是“一时兴起的善心”,而是她自己处理钱财的一种方式。阿条身上有一种母性的特质——包容、关切、温情。母性的特质让人觉得可亲:她能承受苦难,亦能付出爱。
这个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世界,我们总以为自己看到的世界就是真实的世界。而生活对于阿条他们,是那么简单:是一亩田地和家前面的菜地……无数和她同样善良的人们,在默默无闻的生活里,坚守着道德和良知。
阿条让我想起一段熟悉的话语;为什么我们总是眼含着泪水,因为我们爱得深沉;为什么我们总是精神抖擞,因为我们爱得深沉;为什么我们总在不断寻求,因为我们爱得深沉。爱这个国家,还有她的人民,他们善良,他们正直,他们懂得互相关怀。
人和人之间,需要互相体恤,特别是那些历经苦难的人,更是懂得,爱心需要传递,不管穷人还是富人。在这个世俗味愈浓,人人都忙着赚钱的年代,人因所得的东西而活,可是温暖人性的,依然是人群中那些懂得感恩的人所奉献的东西。
从2003年开始,四达村里开始有了一个以老人的名字——陈阿条命名的助学基金。她与村里签订了10年助学扶贫捐赠协议,一年2万,10年20万。她准备把儿子给她的生活费全部捐给她的乡亲。
12月2日。嘉善县杨庙镇四达村。
初冬早上的村庄,空气中有一层薄雾,还有泥土和稻谷混在一起的味道。四处阡陌纵横,像是这个村庄的血管。晚稻已经收割完毕,田里剩下的稻茬,一片连着一片,偶尔有一些零落的草堆在田地里立着,远望如同一个个臃肿的人形。
这个时候,陈阿条也在自家的稻田里忙活。阿条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已成家立业。18年前,因为家穷盖不起房子,最小的儿子到外村做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老伴在10年前生病去世了,唯一的女儿也在13年前因为生病早早没了。
现在的阿条,一个人住,已经很多年了,她已经习惯了独居。她的房子在路边,靠第二个儿子家旁。大儿子的房子在后面,第三个儿子在广州。阿条的屋子前面有一块菜地,种满各类蔬菜。阿条还种一亩田地。每天,她早早地起来,就去收拾田地。今年,阿条在一亩田里收割了600公斤粮食,留下自己一年的口粮后,她可以卖掉其中的400公斤粮食,一公斤粮食1.8元,400公斤粮食就能卖得700多元,明年地里的种子费和化肥费就有着落了。阿条觉得自己能养活自己。孩子们给的钱,她都给省了下来,她想去帮别人。
在自家的田地里,阿条正弯着腰,把稻草叉开。晚上的露水让稻草根部湿漉漉的,她想趁着有太阳,把这些“柴火”晒干。阿条屋里有煤气,可她总怕花钱。她穿着墨绿色的胶鞋,看起来鞋底很薄,她说这合适在地里干农活时穿。这鞋是阿条几年前去镇里的集市,花3块钱买的。她穿着一件已看不大清楚颜色的裤子,那裤子分明有点短了,弯腰的时候露出袜子头。阿条没戴帽子,头发凌乱地耷拉到头上一阵风,掀开她的头发,一些白发亮得扎眼。看到别人注意她的头发,她有点不好意思,急忙用手抚,说等空的时候去隔壁村剪发。
晒好稻草后,阿条选了几捆回家,乡间的小路上,时时有挑着稻谷的乡亲经过,他们互相打招呼,咧着嘴笑,眼神温暖。
阿条已经74岁了。村里人说,这个年纪的老人在田里干的活很多。而从2003年开始,四达村里开始有了一个以老人名字——陈阿条命名的助学基金。她与村里签订了10年助学扶贫捐赠协议,一年2万,10年,一共20万。她准备把儿子给她的生活费全部捐给她的乡亲,来帮助那些家里困难读不起书的孩子。10年后,如果可能,捐赠还将继续下去。第一年她把钱全部捐给四达村幼儿园。今年已经是第三年。
说起那场大火,那场让她倾家荡产的火灾,阿条眼圈红了,两只手纠缠在一起,把头低下去,她的手轻轻地抖动着。脸侧在一边,眼里有泪光闪过。
一碗粥,加上自己腌的菜,这是她的早饭;青菜豆腐干下饭,这是她的午饭和晚饭。每年在儿子家吃年夜饭,菜多得让她觉得“奢侈”。她总说自己不愁吃、不愁穿,用不着钱。钱可以用在更需要的地方。在一个外人看来,其实阿条更愿意自己吃的、用的都来自她自己的双手。
一年2万,阿条原本可以享受一个更安逸的晚年。而事实上,阿条一个月花不了10块钱。村里人说,做这样善举的人在整个四达村只有一个,整个杨庙镇也只有一个,在整个嘉善县可能也只有一个。为什么阿条要这样做,是她真不用花钱,还是她不愿花钱?是什么时候,又是什么让阿条想去以这种方式帮别人。
这个年纪的农村老人,他们会告诉过去有多苦,现在能吃饱就觉得日子很好了。阿条一家也是从苦水里泡过来的。她的五个孩子过去读不起书,是靠着乡亲接济才熬过来。如今,那些读不起书的小孩,那些别人家的苦难,让她时不时想起自己和五个子女住茅草屋的日子,想起儿子读不起书的哭声,还有那场让家没了的大火。
这是30年前还是40年前的事情了,阿条已经忘记了。但是那场火,她一直记得,一场把家里三间茅草屋都烧没了的火。事后,阿条常常回忆起那场大火,有时候梦里也是孩子的哭声。
说起那场大火,阿条两只手纠缠在一起,把头低下去,周围寂静无声,她的手轻轻地抖动着。侧着脸看着远处,眼里泪光闪过。
我也不知道那场火是怎么来的。“着火了,着火了”,邻居在屋外大声喊。是晚上12点了,天墨黑墨黑。那个辰光人们白天在大队里干活很累,晚上睡得死,如果我再睡死一点,就不会只是家没有了。邻居的叫声让我一激灵醒来,醒来的时候,茅草房里已经烟雾团团,茅草屋已经着火。我马上叫孩子:老大,老二,老三……快醒醒啊。那个辰光老大已经十三四岁了,老小才两三岁,刚刚断奶。第一趟,我把两个小的给抱出来,第二趟把两个大的孩子推出来,第三趟抢出了家里一条棉被。然后,再往里跑的时候,整个房间都已经着了火,当时风也大,只能眼睁睁看着房子烧了,抱着孩子我只能号啕大哭。老大、老二已经懂事了,他们喊我:姆妈!姆妈!我能怎么办?着火的时候,老头子不在家,他到供销社干活去了,只在农忙的时候回来。平常都是我和五个孩子在一起过活。后来,村里人都聚拢来,可是来不及了。邻居家茅草房也起火了,可是他们发现得早,几个男人拿着水桶爬到屋顶去,火慢慢给灭了。我们的茅草房子却成了一堆灰烬。所有穿的、用的、吃的都没有了,只剩下两个在屋外的菜缸,现在算是个老古董,后来给嘉善慈善总会拍卖去了。那菜缸还是当年我出嫁时,姆妈给我买的。
当天夜里,五个孩子和我就睡在村里的公房里,这公房原来是大队里放稻草的。我们就在稻草里睡觉。我哪里睡得着,一个晚上,眼睛都没闭,一直盯着屋顶,想着明天怎么办,我晓得哭没有用,还不是要靠两只手做。到天亮,老伴回来了,是大队叫他回来的。两个人抹抹眼泪,就再用稻草、石头、竹竿搭出一个草棚。孩子没饭吃,是大队里给我们家分一些口粮,村里面的人也给我们一些衣服和吃的东西。那个时候,粮食是大队分的,各家粮食都不够,拿出一点给别人是很不容易的。
那个辰光,天气热,五个小孩和一个大人就挤在一张床上。我热小孩也热,我一宿都不睡,给孩子扇蒲扇、赶蚊子。大儿子懂事了,知道家没了,好几天不吃不喝。那个时候,小孩和我身上都是疮,从头到脚都是。也去找郎中看过,但没有钱买药,就让它们烂,烂了挤出脓就好了。不吃酱油,就不会留疤。
日子是苦,可是那个时候大家都苦。我想想孩子大了,总是能熬过去。我是没读过书的,自己又是家里的老大,老伴是做木匠的,什么活都能干,箍水桶、泥水活,样样都拿得上手。大人总是希望自家小孩能读书,可是家里实在没钱供他们读书又怎么办。大儿子最后只念了小学,二儿子读到初中毕业。他们读书的时候,都是一边读还一边在地里干活的。
那个时候稻种三季,这一边收了稻谷,马上就要播种。地里没有除草剂,拔草就得拔五次,人跪在那里,用手拔,手里都是血泡。我几个孩子都能吃苦,他们后来跟着父亲学会木匠活。最难为的是第三个孩子,三儿子新华喜欢读书,放学回家的时候,路上手里总拿着一本书,就是去茅房也不舍得放下课本。可是到初中毕业时,家里没钱,也不能让这个孩子继续读书。
我告诉新华,新华啊,家里没钱供你继续读书,你就不要读了。新华听我这样讲,他就哭,哭得很伤心,他以前是很少哭的。他哭我也哭,我老伴就骂:小的哭,大的也哭,这个家什么样子。新华成绩好,老师也喜欢他。嘉善二中,就是新华要去读书的高中,老师打来一个又一个的电话。杨庙中学,新华的班主任老师也一次一次上门劝解,他们都说你们要让这孩子继续上学,没钱就去借。村里书记也可怜这个孩子,说:“先让孩子在村里教一年书,等他自己赚点钱,再继续上学。”
我和老伴想来想去,想想就是讨饭,这个孩子还是让他读书去。他爸爸就出去借钱,只要能借到的,我们都去借,东拼西借才凑了新华读高中的学费。家里只能供养一个人读书,为供这个三儿子继续念书,后来更小的女儿只能辍学了。懂事的新华每次回家一趟就哭一趟。为了给这个三儿子读书,一家子三年没添一件新衣。儿子读高中,需要增加营养,每次大队分的米,都留出一半给他,自己家里就尽量想办法应付。我自己为多挣工分,每天早上3点就出门,晚上7点才回家。新华体恤家境,早起念英语,一碗豆腐羹下肚就得挺一上午。后来去郑州读大学,他回来说:别人家的孩子父母会去看,自己家的爸爸妈妈一次也没去看过他。我晓得,他想家,部队学校纪律严,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可是我们家没钱,我们也不识字,一次也没去看过他。
苦难,让一个人更懂得怜悯。他们知道感恩和生活的不易, 善良让他们为别人的苦难而痛苦。
很少有人能有如此直接的感受,感受到贫穷与灾难是怎样剥夺人们最后的希望。阿条在回忆这段往事时,总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生活的辛酸一件件从心里冒出来。苦日子熬过去了,终于五个孩子中有一个考出了大学。阿条总念叨当初村里乡亲的帮助,人要感恩啊。当时几个孩子都想能继续读书,最后都被迫辍学跟着母亲在地头干活。这些事情时时让阿条心痛。孩子了解父母的难处,作为母亲更是可怜自己的孩子,是家穷耽误了孩子读书。再看到现在村里到处可见的正在干农活的别人家的孩子,阿条心疼他们。因为自己和孩子的经历,她特别能理解无法让孩子读书的家庭的苦衷。阿条的三儿子后来读了高中考上郑州军事学院,退伍后承包了广州的一家公司,并在广州安家,现在日子过得很好,这让阿条更觉得农家孩子读书的重要。儿子和他一样认为,现在条件好了,就应该回报乡里乡亲,帮助家乡亲戚、感谢家乡对他的养育之恩。阿条也知道现在儿子还在创业阶段,拿不出很多钱来,但儿子每年给她的生活费,她可以全捐出来,算是帮儿子回报了社会。
对待苦难,人的一种普遍心态是哀其不幸轻其猥琐而能做到理解其苦难体贴其心灵,已经很难。而似乎,是苦难能让一个人更懂得怜悯。他们知道感恩和生活的不易善良让他们为别人的苦难而痛苦。
我20岁嫁到这里,21岁有了第一个孩子,小儿子是36岁时生的。现在是自己有田了,多余的粮食和菜可以去卖钱,过去可不行啊。大儿子、二儿子的房子都是他们自己盖的,家里也没帮上多少。女儿出嫁的时候,我们出不起嫁妆。小儿子要结婚的时候,他爸爸老了,房子盖不起来,他只能到隔壁村当上门女婿了。13年前,女儿没了,生病死了。她是肚子里长石头(编辑注:可能胆结石),去医院看过,回来又复发了,就这样没了。死的时候37岁,留下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小孩没人照顾,女婿后来娶了媳妇,是外地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没过几年,老头子得了食道癌。一开始,他不肯说出来,也不要去医院,说到医院要木佬佬钱。当时新华在部队里,也没多少钱,他骗他爸爸去广州白相。儿子找了认识的医生,医生说:来晚了,早一个月就好了。拖了三个月老伴就撒手而去。老伴去世的时候,家里还有二亩地。小儿子又不在,我只有自己种地,是有点吃力的。那个辰光,我住的房子还是旧房子。有一天下雨,屋顶漏水,而且上头还掉下土,弄得被子湿透,我只能睁着眼睛呆坐一天。我自己也开过一次刀,也是肚子里有石头,痛起来气都吐不出来,我给你看,这是我肚子里拿出来的石头,大大小小,十几块,害死人。我去过广州两次,嘉兴也有一次,都是去看病的。广州木佬佬大,走来走去都走不到头。你看这是我三儿子的女儿,这是我们在儿子家住的地方拍的。你看看我孙女,我在广州天天带她。可在广州我住不惯,我想着我那块田啊,还是要回家来。
阿条一年到头穿着用了十几年的旧衣服,家里的饭桌上常年就是一碗素菜,一盘咸菜。把物质生活降到最低点的阿条,却一直记着知恩图报,回报社会。在阿条眼里,钱是死物,能帮人那才是活物。把儿子给的钱去帮助像当年自家那么苦的人,她觉得很对,很应该。她让村里建立助学基金,是认为这样就能帮助更多的人。而且如果她只给某一家人,也怕其他人家会有意见。到目前为止阿条已经拿出了6万元钱,全村20多户人家得到过“陈阿条基金”的资助,10多个贫困孩子得到她的资助。
阿条不说,其实她心里知道,自己出点钱帮那些读不起书的孩子,可能这孩子一辈子就有希望。三儿子的生活,让她非常相信教育改变命运。别人帮过她的家,她就想应该去帮别人,在阿条看来,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而这是一个多好的事情:昔是受助者今是助困人。在这样一个善的循环里,起点是爱,终点也会是爱。
阿条闲下来,就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她会让人去看看她腌的菜和她种的番薯,她会告诉旁人哪个菜更好吃;她还拿出自己的“零食”——南瓜子让别人尝;看到别人在看她今天穿的一双鞋子,针眼特别粗,她会给你解释,那是她自己做的……说着说着,阿条开始打盹了,嘴里还念叨着要去田里晒稻草,在她身边放着一堆她自己种的番薯。这个时候,从村庄中传来几声鸡鸣和狗叫。冬天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着阿条,阿条脸上平和、宁静,我们注意到她的手有点开裂了,手里有厚厚的老茧,她的头发有点脏有点长,该去理了……而她看上去,那么知足。
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温暖留在我们心里。
(责任编辑:周仙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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