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0-05-12 07:14 | 来源:四川文明网 2010-05-02 11:39 | 查看:4415次
樊建川
在别人眼中,53岁的樊建川事业有成,什么也不缺。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呢?也许和你所想的大有不同——每周必去淘文物;准备出唱片,终极作用是在自己的追悼会上播放;准备办个人书法作品展;每年在博物馆库房中读一两吨重的孤本,寻求他顶级的快乐。“钱财乃身外之物”,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财富永远是社会的财富,就像水永远在自然界循环。”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财富观,樊建川说服妻儿,在身后将博物馆捐赠给成都市人民政府。
“我是一名不怕牺牲的战士”
樊建川常被问起:“你是商人、文化人、还是作家、收藏家?”他觉得,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是一名战士,一名不怕困难,不怕牺牲,愿意战死沙场的战士。”他觉得自己的使命就是做一个敲警钟的人,他建造的建川博物馆也是一座敲警钟的博物馆。一个人、一个国家和民族都需要警钟长鸣。抗战、“文革”、地震……都是为我们民族敲响的警钟。
当前,建川博物馆大兴土木,在馆内贴出大标语“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的完成新建15馆任务”。为什么同时开建这么多馆?樊建川“交代”,2009年博物馆综合营业收入尚好,居然可以糊口。对他恩重如山的仁兄提出要求并给予支持,他不能拒绝。修一个馆也是塔吊粉尘噪音,修15个馆也一样,账多不愁,虱多不痒,一次整完,十年清闲。另外,他五十好几了,樊家父辈三兄弟均未活过六十。他恐末日忽降,一堆设想,胎死己腹。于是,不顾常理,铤而走险。
“我有很大的紧迫感,工作时间屈指可数。现在53岁了,最多工作20年差不多了。我做到现在这个平台,又有这样的知识融合面,很不容易,我不做下去可惜了。”库房里的很多东西,他想陈列给世人看。这些收藏可以支撑100个博物馆,但是他没有钱修那么多博物馆。
建馆的核心是“多快好省”四个字。他把这四个字用牙巴咬紧嚼碎,其中更关键的是咬紧“省”字。国家阵营的馆长有人给文物给钱给土地,只要尽心出力就行。他则是“抓革命、促生产”,文物、土地、设计、修建、陈列、装修、保安、讲解、库管等都要靠自己,用尽量少的钱建成有意义有水准的博物馆。阿庆嫂茶铺的门,是他画的草图。博物馆大门口的牌坊,是他亲手设计的……
不过,这真正不好耍。他把心分成十五等份来负荷,在十五个异度空间腾挪跳跃,念念有词,装神弄鬼,天天都是一点不能松手。民间建博物馆苦不堪言。特别是他尽整些凄凉悲壮的主题,又费马达又费油。有时是非缠绕,彻夜难眠。天亮时,他与英雄雕塑同列,终于释然——还没到牺牲之境,接着又干。“草根,山寨,民办,我都不喜欢。把我们叫‘野生’博物馆更为贴切。”不过,他是自找苦吃,但苦瓜、苦笋、苦丁茶,都有悠长回甜。
“我的好东西还没展示出来”
作为中国最大的博物馆聚落,建川博物馆明年将拥有30座博物馆。但是馆长樊建川的心很大,他希望办100个博物馆,但是这很可能成为他的终身遗憾,钱不够。
一名客人来看了15座博物馆。樊建川会告诉他,库房里面还有100倍,好东西还没展示出来呢。他的心愿是冲击世界一流博物馆。
他这样的人,在中国找不到第二个。他会认竹子、认瓷器、看玻璃、看烟标、收藏打火机,从导弹、手枪,到纸、玉、象牙、银、铜、电影胶片、传单、小报,他全部通吃。还要懂经济,自己找钱修建博物馆。还要设计,自己陈列,要懂艺术。还要会和政府部门打交道。
一个人做世界级的博物馆,这跟国家建博物馆不一样。文物是他自己买的,土地是他自己买的,建馆资金是自筹的。全世界找不到第二个像他这样做博物馆的。按这种方式,别人一辈子能做一两个博物馆就不错了。他认为自己如果长寿的话,做50个博物馆是没问题的。
世博会上,有一个建川博物馆的地震馆展厅。但是樊建川说:“我现在不急于亮肌肉。再过一年,就是世界级博物馆了。我30个博物馆,每个都是单方面的第一。”
“股市有风险,地摊有奸诈,自己狡猾点”
支撑庞大博物馆聚落的根本是文物。淘文物是他人生的必修课。从1990年至今,樊建川淘了20年地摊了。在国内淘了多少市场,他记不得了。在美国、法国、瑞士也淘过,小有收获。在日本收获很大,正在修建、明年开放的“侵华日军馆”中展示的文物,大部分来自日本地摊、小店。
他对自己的要求是,每周必须有半天在文物市场上待着。必须去见文物商,去撒钱。有时候,重庆、上海等地的文物商送来的文物,他上午买,下午就在库房里整理。一日他逛送仙桥古玩市场,买到一件川军抗战的瓷器,买了120本内容精彩的老日记本,买了旧公章,还有抗战时期的竹编“还我河山”,品相很差,内容很好。
对于樊建川来说,逛地摊太快乐,逛地摊也能上瘾。耍地摊可以结交五湖四海的高人、雅士、趣人,奇人异士隐身其中,若有心,定会受益。捡了漏会得意,很幸福。有一次他只花两元钱,买到了宋哲元将军的家谱。地摊的无拘无束、自由交易、琳琅满目、大声武气会让人麻醉,让人幸福而不觉时光流逝,是实实在在的运动量。
成都地摊一般是星期天最热闹,罗马广场地摊上杂件较多,送仙桥河边和三楼旧书较多。文殊坊附近也新开了市场,安仁镇的古玩市场多木雕和石雕。
逛古玩地摊有三重境界。第一重,假货当真货买。第二重,真货当真货买。第三重,真货当假货买。360行中,这行允许欺诈行骗。做旧、造假、移花接木都可以,你掏钱买歪货是你眼水差。所以练眼太重要了,古玩这行就是凭自己的经验自己的眼。“股市有风险,地摊有奸诈,自己狡猾点哈。本师父有言在先。”樊建川说。
四川浸透了袍哥文化。建袍哥博物馆是樊建川的一个“白日梦”——四川袍哥几千人的晋升名册,哪儿找哟。折腾了二十年,近日他终有小成,收藏到几件袍哥结拜兄弟的金兰帖。在送仙桥地摊上,他发现一个阴丹蓝布封面的册子,打开一看,心里暗叫“乖乖!”问价,100元。还价50元,成交。旁边的助理没搞明白。这本破书也值50元。樊建川说:“这是袍哥结拜兄弟的金兰帖。行内人士跌足,不识货。不识‘新进九排’、‘新进钱粮’、‘新进管事’为何意。恰恰,这本名册缺封面,摆了数月,无人问津。这是标准‘捡漏’。又学了一招吧。”
前几天在大邑县一个镇上看到一位弹棉花的老人,樊建川立即下车跟人家聊天,最后花100元钱买走了弹棉花的弓。“以后办七十二行博物馆就用得上。”他200多万元的奔驰,经常作为“货车”放他买的旧东西。
在淘文物的时候,他也会为自己淘些好玩的。在废旧机电市场逛,他看到两块要回炉的老机器底盘,重达2吨、5吨,他买了下来,做办公桌的桌面。为此,他还要加固办公室地面,在铁桌子下要加柱子,免得压垮了。这样的办公桌,太牛了。他略觉得遗憾的是,以后他就不敢拍桌子了。
樊建川戏称:“我是世界上最大的地产商,不相信?我有一万多张老地契。有明代颁发的,有清代颁发的,有民国颁发的,有汉奸政府颁发的,有新中国颁发的。解放初期扩建天安门,我有张地契,五分地,价值顶天了。买地哪有买地契愉快哟!”
“读好书读孤本,哪个有我幸福”
一麻袋一麻袋的旧纸片,发出一股刺鼻的霉味。樊建川坐在库房里专心地翻看。一会儿外面的人就听到他拍桌子:“这个东西好!”
他的私人藏书有七八万册,以后至少要修个三四百平方米的书房。前几天,一个晚上他就看了七八个小时的书,看了10多本杂志。
他看书还分三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看一般的书刊。一本书开始看了,哪怕快速阅读、块状阅读,他必须一晚上看完。坚持了几十年,他的阅读量很大。他看完的书就放到博物馆的图书室给员工看。
第二个层次在他的库房看。里面有上百万册的孤本,别人看不到——上万本老日记,上万本老影集,几十万封老书封,十几吨手写资料……库房读孤本,是他最大的特权。他一有空就到库房坐着读。他一屁股坐下去,经常四五个小时就过去了,七八个小时,时间过得太快了。前一个周六,他整理了80斤纸品,是一些档案文本,周日又整理了一下午。这些旧资料有很重的粉尘,他从来不戴口罩,他还要写摘要。博物馆很多一级文物都是他从库房淘出来的。
为了阅读,有些社会活动他尽量推迟。时间挤一挤总是有的。但他还是感叹,现在没有时间写书。平均每天他要整理15斤,一年要阅读一两吨档案文本资料孤本。 “读好书、读孤本,有巨大的快感。只有我一个人晓得,但是我不给你们说。好牛!哪个有我这么幸福?找不到了嘛。”这是他顶级的快乐,这辈子最大的缘分。他写的《一个人的抗战》、《抗俘》、《兵火》等书,以及马上要出的一本关于汉奸的书,都是他的读书笔记。
在他的有生之年,这些珍贵的孤本书籍是看不完的。现在,有人开始分享他的孤本。邓贤、周梅森、秦晖都是“饿书鬼”,进了库房就不出来,吃饭都怕耽误时间,在里边吃方便面。
博物馆的目的是沉淀历史,真实反映历史,特别是普通人在大浪潮中的命运。博物馆现在有工作人员在整理,更重要的是存留下来。也许公开这些资料还需要时日。最终,是镜、是鉴、是警钟。
第三个层次,整个博物馆就是他的书房,他受益于阅读。
比如以前办兵器馆,他要先看大量兵器方面的资料。有人不懂陈列、历史、安保……他都懂。“自己不搞清楚,光听专家给你说,你听得云里雾里,搞不成,搞出来也要出问题。他们争论起来,你决定都无法做。”他很自豪的是,通过阅读,他在战俘、汉奸等方面,都成为专家。
“坦然面对死亡,人生才更有价值”
一张老照片上,年轻的樊建川穿着军装,在拉手风琴。这是他多才多艺的见证。当年他在知青宣传队自学了二胡、手风琴、笛子。他正在创办知青博物馆,建川博物馆也时常让当年的知青来表演当年的节目,原汁原味。这是樊建川多年想圆的一个梦。“知青是我们这代人的第一份工作,是我们的青春,什么都可以忘,青春难忘。”
现在,他正在筹备出自己的CD,将由四川交响乐团伴奏。“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山叠嶂,水纵横,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样分别两样情……”他喜欢唱《驼铃》。音乐学院的老师评价,他比一般音乐学院的人还唱得好。现在还有人提出想当他经纪人,以后还可以出场给别人唱歌。
CD出来后,他要送朋友,还要拿来卖。歌曲还买了版权的。但最终用途是他的遗体告别仪式上用。对死这个字,他毫不回避。他经常坐汽车、飞机,担心某一天出意外,很多朋友就是这样突然离开的。
“我们是挨过饿的一代人。”当知青插秧子的时候,他曾经饿晕倒在田里,社员把他送到卫生院,医生看了说没有病,是饿的,开了“处方”——到供销社买了一块红糖化了水让他喝下就好了。生产队按人头分花生油,他只身插队,只有一个名额。拿着油瓶排了半天队发现每人一勺油,还不够流到瓶底就没了。他接过那勺油,想都没想,喝了下去。在内蒙古当兵,每个月6元钱,极少洗澡,身上长满虱子。当兵的时候,在内蒙古乌兰察布盟守卫一个山口。那里,冬天最冷的时候零下四十度,战友们经常在零下二十多度的气温下站岗,穿着厚厚的皮袄在哨位上站岗,还必须一直跳。一个战友就冻死在他的哨位上。
一次,他带领新兵投手榴弹实弹。身边一位来自北京石景山区的女兵,叫刘小平,她将一枚拉了弦的手榴弹扔在跟前。那一刹那,他一脚将落地的手榴弹踢开,不假思索地将那女兵扑倒在地。手榴弹爆炸了,他们满脖子的泥土。
人,从一生下来就开始走向死亡。 “那首《驼铃》唱出了人生的真谛:老战友了,就面临‘送’的问题。今天我们送走战友,明天又有战友送走我们。每个人都更加坦然地面对死亡,才可以让我们的人生更有意义、更有价值。只要‘送’得开心、愉快、壮烈、公道,就会一路走好。”
“我耍的是别人耍不了的”
过两年,樊建川准备办个人书法作品展。他微博上展出了一幅字——一定之规。“规”字收尾一笔,很遒劲,受到了不得了的好评。书法是和艺术相通的。书法的表现形式是最单调的,只有黑白色,要表现情感,很考功夫。他在大学教书时,要求写板书,那时候练习了一下,现在书法练得很少。就像他布展一样,书法靠一种感觉。他喜欢的书法带有情感纠葛。他有个房间专门拿来写字,只要有几分钟,就去写一下。博物馆的小便池,有游客尿在墙上。他就写了字:首长好,手“掌”好。他在1957年一张可以卖上千元的报纸上写书法。“我耍的是别人耍不了的。”把书法和文物情结结合,他感觉“很巴适”。
樊建川打趣说,自己如果失业了,至少当记者编辑没问题,文字肯定是过关的;可以到歌厅唱歌;在街上给别人写春联,卖字。这些都是脑力活,但是他搞体力活动也没问题,前几天他还和工人一起抬一千多斤的预制板上房顶。
妻子是公务员,女儿是英语老师
樊建川很少提及家人,每次他回成都住,都和外孙女一起睡,“晚上睡觉,她会把我打醒,或者用手指抠我鼻孔,一定要把我弄醒,给她喂水。”一个人做博物馆太痛苦,他不想家人参与。妻子是公务员,快退休了。“退休了就好带外孙女,女儿做英语老师,希望家人是享福的成都人。”而他自己,口味和父亲一致,山珍海味都不吃,就喜欢整面条,喜欢剩菜汤汤泡饭吃。员工佩服他,但不羡慕他——太累了。樊建川这两年的确多了一些白发。身边的人感觉他在透支生命。以前他重心在房地产,不需要太操心,按部就班,他只需要拿地定方案,其他就不用管了,就连一天销售2000万元他也不去售楼部看一看。反而博物馆事无巨细,他都要管。
刘文彩的三儿子八十多岁了,他现在要进自己出生和度过青少年时光的老宅——刘氏庄园,需要购买门票。财富依靠血缘关系维持三代,可能就是极限。财富是社会的、流动的、外在的,没有人能真正占有,即使你把它埋起来、藏起来,用它来殉葬。百年之后,你总会死,总会烂,它总会成为考古发掘新成果。建川博物馆里有个专门卖纪念老报纸的厅堂,生意很好。人们为什么会花大价钱来买一张老纸,虽然它与你同年同月同日生。他顿悟:人们掏钱买的不是报纸,是光阴。是与自己等长的一段生命。人寿百年,纸寿千年。命不但比纸薄,命更还比纸短!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财富观,樊建川说服妻儿,在身后将博物馆捐赠给成都市人民政府。听到成都市政府同意接受的消息,他很高兴,“我终于可以把心头这个大石头放下了。”以后政府接手后,博物馆还是叫建川博物馆。“一辈子,一百年。钱财、股票、房子、车子、配偶、学问、官衔、地位等等,甚至粉丝数量都可以增长。‘年’不能增,百年为限,百年再增,增了白增。我将过第53个‘年’了,好好过好余下的年。”
樊建川心怀感激,在人生关键时刻,总会遇到“贵人”。“我当兵的最后那年恢复高考,教导员陈章元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要读书’;我在宜宾给当时的地委书记孙书记当秘书的时候,孙书记的言传身教和悉心栽培,对我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我建博物馆的时候,面对各方面的非议,成都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又在最艰难的时候给予我极大的支持。”(成都商报记者余文龙采写)
(责任编辑:祁建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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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楼 湖北省孝感市2010-05-13 23:02:41 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