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7-11-03 17:11 | 来源:澎湃新闻 2017-10-23 19:40 | 查看:1348次
刘木木 高雨豪/红星新闻
只要踏足那片林海,王德映就会回想他已经离开的兄弟,以及那漫长的艰苦卓绝的岁月,那是一段让身强力壮的汉子变成耄耋老人的岁月。
八名老人留影 本文图均为 红星新闻 图
老人们年轻时的留影
云南省陆良县龙海乡是陆良县石漠化最严重的乡镇,它是典型的高寒山区农业乡,常年干旱缺水,生存环境恶劣。现任乡党委书记史红祥说,因地貌关系,全乡境内没有一条河流,也没法建出一座水库。
为求改善,在长达31年的时间里,龙海乡的8个男人,累积植树造林14万亩。当年的“光头山”,就这样成为了“花木山林场”。今年年底,这里将开始着手打造出一个省级森林公园。
王德映老人介绍当年植树造林艰苦场景。
外界尊称这八位老者为“陆良八老”,近年,其中两位老人与世长辞,余下6人也均为八九十岁的老者。
至于此生功劳和苦劳,老人说,一言难尽,“全在树上。”
/ 种树 /
民兵营长带头,七兄弟响应
“二话不说,就一起跟着他干”
1980年3月前后,龙海乡树搭棚大队的民兵营长王小苗刚好40岁,正直壮年。他想,家乡土地贫瘠,尤其冰雹下得凶,水土流失厉害,只有种树,方可保持水土。保持了水土,百姓方能安生。
于是,他决定召集一帮人来种树。
作为民兵营长,王小苗一呼,立即就有七个“兄弟”前来“应征”。
2017年10月17日,现年82岁的王德映告诉红星新闻记者,那一年,王小苗一声令下,“我们二话不说,就一起跟着他干。”
这七个兄弟,分别是王家寿、王长取、王云方、王开和、王家云、王家德、王德映。其中,王小苗年纪最小,1980年时他40岁,年纪最大的王家云,51岁。
七个兄弟都来自现在的绿映塘村,其中王家寿和王长取是亲兄弟,王家云和王家德是亲兄弟。
他们的想法也得到了大队支书的支持,大队以计工分的方式为他们计酬。
最开始,他们的目标是口子上村附近的一片俗称“石渣子山”、“光头山”的“土地”。在这里,稀疏的土壤只能存留于乱石的缝隙之间。
他们最早采取的撒种方式是“点播”。史红祥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所谓“点播”,就是用一根粗木棍,在石头缝间的土壤里捅出一个洞,将松籽放进去。
然而,野外松鼠、老鼠泛滥,种子常遭偷吃,“点播”方式宣告失败。
后来,他们使用营养袋育,把松子育出苗后,再秧到地里,树苗成活率大大提高。
有时他们也用锄头来挖塘子(坑),王家寿曾描述,山上全是石头,一锄头下去,火星四射,有时候三天就能挖断一把锄头。
那阵子,他们在乱石中挖出了4000多个塘子,直挖得满手血泡、老茧。
老人们的手
/ 造林 /
穿蓑衣睡野外
前后累计植树造林14万亩
1985年,国家提倡人工造林,并按树苗成活率90%的标准进行“验收”。王德映说,最忙的时候,他一天能种两亩地。
八兄弟的营养袋育苗法在当时很先进,他们还被邀请到马街镇,以及邻近的师宗、罗平两县造林。
国家给予通过验收的林地的补助标准,从最初的每亩不到五元,逐渐涨到十块、十五块。但这笔钱并不足以解决他们的温饱问题,史红祥说,算下来每人每天的收入,开始时大概是两角钱,后来涨至七角钱,“除了买肥皂等生活用品,其他钱要拿来买树种,所以他们没有一分钱的存款。”
承包造林的日子,媳妇和儿子都被拉入了他们的队伍里。最高峰时,他们带领着七八百人在各地造林。
陆良县群众当年植树造林场景
5月到10月是雨季,为让树木充分吸收水分,这成了他们一年里头最繁忙的时节。
“要提前把塘子挖好,越是下雨,越要抓紧时间加油干!”王德映说,他们穿蓑衣、戴斗笠,在雨里干活,一天下来,只感觉蓑衣越来越重,干活越来越吃力。
饿了,他们就地生火做饭,烤洋芋充饥;累了,他们就用蓑衣包裹着身子,就地睡一睡。“走到哪儿,我们就住在哪儿、吃在哪儿、睡在哪儿。”王德映说。
老人们曾用过的生产用具。
他们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有时候他们光着脚干活,石块的锋刃、灌木的刺,毫不留情地划破他们的脚。
1996年,他们将主要精力放在了看护林场上。2010年,政府见他们年事已高,遂聘请了新的护林员,他们这才决定“下山”。
都成为老人了,再也干不动了。这一年,最年小的王小苗71岁,年纪最大的王家云已经82岁。
他们的事迹逐渐被外界所知,他们也被尊称为“陆良八老”、“当代愚公”。官方统计,他们一共植树14万亩;龙海乡目前总计有12万亩林地,八个老人贡献了其中近4万亩。
经过31年的劳作,他们的手指关节蜷曲,就像林子里的虫。他们的脚掌粗糙开裂,宛如干旱的土地面上蜿蜒曲折的缝。史红祥说,他们的脚掌皮肤已无法愈合,只能用针缝。
老人们的脚
/ 护林 /
防盗又防火
“春节前后,全部都守在山上”
当年的“光头山”,就这样,成为了“花木山林场”。
王小苗等人想,要让荒山变得“有花又有树”,所以取名“花木山”。在林场的基础上,今年年底,这里将开始着手打造出一个省级森林公园。
当护林员的那些日子,他们最担心的,是这些树有没有人来偷。史红祥说,林场离这些老人的家,近的两三公里,远的六七公里,“但他们一年到头不休息,像护着孩子一样护着他们的树。”
每年的11月底到次年的5月,他们既要防盗,还要防火,尤其是春节前后,农村百姓喜欢放鞭炮,火情极易出现,所以这段时间,他们全员出动,守在山上,一刻都不敢松懈。
林场有三栋建筑,最老的那栋矮房是八位老人年轻时自盖的,“当时条件艰苦,我们就自己养猪养鸡和长毛兔,解决伙食问题。”王德映说,他现在的家就在乡村公路边,离这片林场最近,农活闲暇时,他会独自来看看这些树。
八位老人护林期间的另一个重要工作是“抚育间伐”,即把营养不良枝条剪掉,促使树木长得粗壮。林地以华山松为主,当地温度最低时可达零下六七度,而此树耐寒,适宜当地环境。
这片林地的树木,并非长得整齐划一,相反有的看起来高大挺拔,有的历经30年的成长依旧渺小羸弱,林地里,随处可见怪石嶙峋。
10月18日,在一个视野开阔的山坡,看着那漫山遍野的华山松,王德映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太难种,死得多。”他说,真没想到,当年王小苗一声令下,他们这一干就是31年。
他们曾说:“山头要有树,山脚要有路,人民才会富”、“人死了,只要树活着就行”、“山高水高不如人的脚板高,天大地大不如人的决心大”。史红祥说,这些话,如今已成了当地的格言警句。
/ 现状 /
八老只剩六位,希望能多活几年
“再多看看自己栽的树”
这些年,外界赋予“陆良八老”的荣誉颇多,他们也算见过了很多大场面,可无论到哪儿,他们都改变不了身上的那股“泥土气”。
前些年,他们第一次去北京,领“全国最美老有所为人物”奖,那是他们最远的一次旅行,坐飞机去,乘火车回,人生第一次将各种交通工具尝遍。但问及对北京的印象,他们却说不出所以然,只觉得北京和家乡一样,“空气真新鲜”。
还有一次,当地县委工作人员伏红霖带他们到昆明参加一个活动,“他们哪也不敢去、不愿去,只待在宾馆。”
龙海乡党委书记史红祥说,这些年他与这些老人接触下来的感觉是,他们谦虚而不自傲,“他们做了事情,得到关心慰问,但从不因自己是名人就怎么样,非常淳朴地道。”
对于现在,这些老人有个希望,那就是多活几年,多看看自己栽的树,是如何一年年地发生变化。王长取说,有时候他也会做梦,梦到种树的年代。
但岁月无情,八位老人终究年衰,正不可避免地相继凋零。2014年6月13日,王家寿因突发脑溢血离世,成为八老中首位离世的老人。晚年,带头人王小苗一直在与各种病痛做斗争,2015年6月30日,因肾功能衰竭,王小苗与世长辞。
几年前还能直挺着腰的王云方,如今佝偻着身子,走路时上半身几与地面平行。他说,因为腰的关系,他只有在睡觉时才觉得全身轻松,他开玩笑说,“如果站着,我活不了几年,睡着倒还可以活好几年。”
王德映是健在的六老中唯一可与外界自由交流者,他依旧身材笔挺。他说,几十年来,八个人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红过几次脸,但从不记心上。”
王长启、王云方、王开和(从左至右)走在村寨路上。
政府在绿映塘村盖建了一处养老中心,天气晴好的日子,住在村里的王长取等老人,常要在这里聚一聚。兄弟们遇着了,就要互致问候,问问彼此近况,叙叙家长里短。
对于去世的王小苗两人是否时常怀念?他们觉得,那是命数无可改变,至于此生功劳和苦劳,一言难尽,“全在树上。”
(原标题:《从敦实壮年到垂垂老—云南8名老人种树护树31年:一言难尽,“全在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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