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桂华的一家。 范亚湘 摄

　　★右腿残疾的刘桂华是怀化市芷江县一带颇有名气的“小老板”

　　★历年来，附近的乡亲欠下刘桂华不少的账，共计五万多元

　　一个残疾人家庭的“毁账风波”

　　长沙晚报首席记者 范亚湘 通讯员 补坤海 杨英涛

　　“当时就只想到要去救人”

　　去年10月3日中午，在湖南省怀化市芷江侗族自治县320国道公坪镇地段一拐弯处，一辆满载20多人的中巴车与一辆翻斗车迎面相撞，中巴车的车头严重变形，所有窗户玻璃被震碎，司机摔到了对面翻斗车的引擎盖上。现场浓烟滚滚，到处都是剌鼻的血腥味和焦臭味……

　　刘桂华就坐在这辆中巴车最后一排的座位上。两车相撞的巨大冲击力使他的身体弹射空中，头磕击车顶，再“空降”下来重重地摔到了车门边的过道中间，晕了过去。

　　过了一会，醒过来的刘桂华支撑着站起来，他感到后脑勺和腰部剧痛。此际，陆陆续续有人苏醒过来，“救命”的喊声、哭叫声混杂着，车子地板上的血也越流越多。浓烟中，几名受了轻伤的乘客仓皇爬窗子逃出，车上的人除了刘桂华能够站起来，其他的人都动弹不得。

　　“大哥，救命！”刘桂华一转头，旁边有位20多岁的妇女，双手高高举起因受到惊吓而哇哇大哭的小男孩。他上前接住，蹒跚着靠近窗口，朝外喊：“快来救人啦!”当有人接下小孩后，刘桂华迅速扳开座位，把卡住脚的那位妇女送了出去。

　　“弟弟，救救我!”又有一位老大娘压在座位下艰难地呼救，刘掀开座位，左手搂腰，右手托住大娘臀部递向窗口。这当儿，他感觉手臂热热的，原来是老人的尿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流。

　　有两位旅客想站起来，试了几下办不到。刘桂华又咬着牙搂着、扛着，终于把他们解救了。接着，又连搀带抱将3人从窗口放了下去……

　　车祸发生不远的地方有一家饭店，当时烟雾冲天，许多人都吓坏了，不敢靠近。当浓烟散尽，围观的人们才敢上前伸出援手。

　　当车上只剩下驾驶座旁一位被卡住的乘客时，刘桂华已精疲力竭。他试着去拉那位乘客，但无论怎么用力也拉不动。这时，刘桂华的白衬衣全被汗水和血水浸透，腰部和背部如针扎一样地难受。他只好下车，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在车上救人的他原来是一个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残疾人！

　　刘桂华刚一走到路边就虚脱倒地。再次醒来时，他已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医生告诉他，车祸受伤后，他因在救助其他受伤的乘客时用力过大而导致自己的伤情加重：胸椎骨折、肾脏大出血，腰椎也发生了错位……

　　1月23日，记者驱车翻越怀化境内的“雪峰天险”，找到现在仍在芷江县人民医院住院的刘桂华。经过近4个月的治疗，刘桂华受伤的身体已基本恢复。“现在我除了颈椎这里有点问题外，身体其他地方已无大碍。”刘桂华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记者说：“其实我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不值得你们这样远来采访的。”

　　“当时你就不怕汽车会发生爆炸？”记者问。

　　“我当时什么也没去想，就只想到要去救人。几个受轻伤的人都跳了车，车上就剩下我这个能动的人了，如果我也跟着跳下车去，肯定会有人因得不到及时的救助而更危险。”

　　“我富了也想让乡亲富起来”

　　1958年10月，刘桂华出生在芷江土桥乡的一个小山村里。他三岁时因发高烧无钱医治，患小儿麻痹症，右腿残疾。1977年，刘桂华高中毕业后跟邻居查师傅学缝纫。虽然他左腿长右腿短，踩起缝纫机踏板来，瘸腿痛得他满身都是汗，但他咬着牙学，几个月后，就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裁缝，自己独立开了一个小缝纫店。

　　1980年刘桂华与邻乡姑娘吴菊仙结婚，夫妻俩共同操持缝纫店。刘赶集日接布，打夜工裁好让妻子缝纫；不是赶集日时，他就四处贩卖鸡鸭，买卖蔬菜，做小生意。有一次，他骑自行车卖冰棒，因残脚不得力，下坡时连人带车滚到河里，险些淹死，是一位好心过路人将他救了上来；又有一次，他赶集收鸡鸭摔到七八米高的坡坎下，摔伤了，浑身是血，人都昏死了，是乡亲将他送回家的；还有一次，刘桂华外出做生意时被压到车底下，后来在别人的救助下，才保住了性命。

　　1985年刘桂华夫妇做起了布匹生意。后来，芷江县残联组织他参加了修皮鞋的学习班。掌握了修鞋的技术后，刘桂华又外出拜师几个月，学会了做皮鞋，于是在赶集场上开起了皮鞋店。这时，他的布生意、皮鞋生意做得红火起来，成了乡里为数不多的万元户。后来，刘在县城开过皮鞋店，卡拉OK厅，做过家具，开过饮食店，卖过凉菜……经过近30年的打拼，他成为了芷江颇有名气的“小老板”。

　　富起来的刘桂华没有忘记他的那些穷乡亲。

　　村民杨竹英家有3个小孩读书，看到刘桂华的布匹生意好，也想做布匹生意。按常理，同行是冤家，谁愿意好好的生意凭空里多出了竞争对手？但刘桂华不这么看。他看到她做生意不上路，就教她缝纫技术，并带她到浙江义乌等地的布匹市场考察。在刘桂华的引导下，只两年工夫，杨竹英就靠着做布匹生意脱贫致富，家里盖起了3层的小洋楼。附近的村民看着心动了，纷纷要求跟着刘桂华学做生意，很快，有11户村民在他的带动下，走上了致富之路。现在，这些人有的买了汽车，有的建了楼房，有的开了规模达几十万元的商店。

　　新晃县农民张兴华原是村里有名的浪子，父母双亡，家里就只剩下几根木桩顶间房，生活没有着落，四处滋事。刘桂华知道后专门找到他，劝他趁着现在还年轻，找个正经事做。张兴华说我还能做什么事，只有四处流浪不要本钱。刘桂华说：“只要你肯好好做事，我就愿意帮你。”他借给张兴华1000元做本钱经商，张兴华的布匹生意越做越大，最后还把生意做到江浙一带，规模远远超过了刘桂华。

　　2004年，下岗职工张安吉家里十分困难，妻子又体弱多病。刘桂华就把自己从重庆高价学来的凉菜技术无偿地教给了他，并把摊位无偿转让给他。2005年一年，张吉安就赚了好几万元。去年4月，张吉安在市场购菜时不慎摔伤，需要7万元医疗费。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刘桂华要自己的女儿给广播电台写信求援，呼吁社会献爱心，后来，社会各界帮助张安吉度过了难关……

　　“我也不是有多么高尚，但我富了也确实也想让乡亲富起来。”刘桂华说。

　　“不毁了账本我心里不安”

　　2000年以后，生意慢慢地难做了，家里的开销也日渐趋紧，吴菊仙总在丈夫的耳边念叨要把将历年别人欠自家的钱收回来。2004年3月的一天，吴菊仙喜滋滋地告诉丈夫，她整理了账本，外面还没有收回来的欠账有50012元！

　　刘桂华陪着妻子到乡下收了两次账，他看到妻子不是抱那些欠账人家里的猪就是捉他们家里的鸡“以物冲账”，便不开心了。

　　芷江县杨公庙乡的毛兆富，本人一只手被截肢，他给儿子说亲的时候到刘桂华的铺子上赊了200多元钱的布匹，谁知道他的媳妇嫌婆家太穷，竟跑了。毛兆富一家住在山坡凹进去的长约3米、高约2米的山洞里，洞上盖着杉木皮，一扇柴门夹着，从门外望进去，黑乎乎的。当老毛的爱人问前去收账的刘桂华夫妇有什么事情，刘桂华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从毛兆富家回来后，我几个晚上没睡好觉。这5万多元的欠账确实不是一个小数目，不要吧于心不忍，去收吧又都是一些拿不出钱的穷乡亲……再就是我特别反感我爱人收账时的做法，说得不好听一点，她就像当年的小地主！”1月23日，刘桂华当着吴菊仙的面对记者说。

　　“好像那天是星期六。晚上，我爱人在看电视，我做贼似地拿起用塑料袋包好的账本偷偷出了门。”在临河的空地上，刘桂华一页页地撕扯着账本，然后一把火给烧了。“说实话，我在撕扯账本时就想到了将这些妻子视为珍宝的借据烧了的后果，但我当时已横下了一条心，不毁了账本我心里会一辈子不安的。”

　　第二天一大早，吴菊仙催促丈夫一起去收账。刘桂华告诉妻子，账本已烧了。吴菊仙以为丈夫在跟她开玩笑，打趣说：“好啊，量你也舍不得！”当刘桂华再一次重申账本确实是已经毁了时，吴菊仙愣了半天说不出话，“突然，她一头朝我扑了过来，将我扑倒在地，并不加思索地拿起身边的东西往我身上砸！”

　　中午，读高中的女儿回到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桌子倒了，碗摔在地上、到处都是碎片，母亲一头乱发坐倒在地上，一旁的父亲脸上和手上都是血。看到女儿，吴菊仙扑倒在地又是号啕大哭。不明真相的女儿问妈妈是怎么回事？吴菊仙狠狠地说：“你爸爸疯了啊，5万多块钱的账都被他毁了啊！”

　　听到爸爸毁了账本，现在已在深圳某证券公司工作的儿子刘志祥开始也是怨气不小。高中毕业后，他曾向爸爸提起要买一部手机，可刘桂华不肯。记者问休假在家的刘志祥：“你是怎么想的？”他笑着说：“当时我跟妈一样，真是有点恨我爸，呈什么英雄呢？5万多元钱啊，可以买多少部手机？不过，现在想想，还真觉得我爸有那么一点英雄的味道。”

　　毁账风波从2004年3月一直闹到8月，期间，吴菊仙两次扯着刘桂华去法庭要求离婚。直到2004年9月初，夫妻俩到芷江县梨溪口乡走亲戚，碰上了欠账他们800多元的杨某，吴菊仙告诉他：“我家老刘已经将你的欠条毁了，你不用还钱了”，面容憔悴的杨某竟当着众乡亲的面跪在他俩面前，连声说：“谢谢！谢谢！”

　　“那一刻，我一下子明白了我老刘毁掉那些账的意图。”吴菊仙对记者说。

　　（三言二拍）

　　一条不平坦的路

　　●范亚湘

　　那天去怀化芷江着实把人吓了一跳。当我们的采访车穿越“雪峰天险”时，我的心就有如行驶在盘旋山路上的汽车一样，老是悬在半空之中。山腰，雾锁谜障，茫茫一片；山顶，白雪皑皑，厚厚一层。偶尔透过车窗看一眼悬崖，整个车整个心悬于一线，叫人更不敢眺望。好在司机非常沉着稳健，始终不紧不慢地行驶着，也就避免了不少险情。不过，等我们到达芷江时，人已是疲惫不堪了。

　　第二日，我找到刘桂华，讲明此行去采访他的目的，他很是为我这样远道而去采访他感到惊讶。也许，人生的路并不平坦，即使是看似十分寻常的一次采访，也必须要经历许多艰难才能成功。当然，相对于我的一次采访来说，刘桂华所走过的路就更为艰难了。

　　或许刘桂华至今仍旧生活在芷江那片原始森林覆盖很广的地域的缘故，在他的身上，流露出的更多是纯朴。他甚至不知道客套，也不知道有些话是否说得还是说不得。他说看不惯他爱人去乡下的情形，简直就在痛诉：“不就是欠了点钱的事情吗？她居然真的去抱那些欠账户家里的猪、捉欠账户家里的鸡，这样的行为和过去的地主要账有什么区别？说句实在的话，我不把那些账毁掉，我真的一辈子不会心安的！”

　　当刘桂华说到车祸那天去救人时，他也没什么豪言壮语：“我一个大活人不去救他们，未必看着他们死去不成？我当时什么也没想，我只是觉得我不去救他们就不应该，就不是人了……”

　　听刘桂华介绍他走过的路时，我觉得他走过的路确实要比常人艰难。他动情地说，他能从一个“瘸子”变为自食其力的小商贩，再到拥有小康生活的小老板，有他自身的努力奋斗，但更多的是，有亲朋好友的支持和乡邻甚至陌生人的帮助，“要不是那些好心人把我从水里救上来，我哪有今天哦？”正因为如此，他一直对身边的人心存感激，始终以感恩的心来看待社会，回报乡亲！

　　我无须去过多的溢美刘桂华，再说，他也根本不需要我去刻意溢美。我想，我在写这篇报道时，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用平实的笔调去写刘桂华。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就做到了，是否让读者能够体会到他这个人的原汁原味？

　　回到长沙后，我的心思还一直停留在那天采访刘桂华情形里，还一直停留在去怀化的路上。

（责任编辑：张方）